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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八十一章 上元宮宴(四)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282 2020-05-16 18:33:00

  凌蕭下意識抬頭看了對面一眼。自從聽外祖說起段于風(fēng)朝覲之時的囂張做派后,他心中就一直隱約覺得此事未完。慶王長年淫浸宮闈,隱忍對于他來說是自小必修的功課。而這位脾氣火爆的戍邊大將就不一定了。

  身為節(jié)度使,他手握瀛潁兩州軍政大權(quán),在當?shù)鼐腿缤粱实垡话?,哪里受得了這般欺侮?自己長子長孫先后慘死不算,事后還半點交待也無。罪魁禍首一副笑面虎的模樣,三言兩語便哄得圣上暈頭轉(zhuǎn)向,還要當著他的面欺壓自己身為親王的外孫。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果然,段于風(fēng)雖端正坐于席上,可周身盤旋的黑氣幾乎能將方圓三丈的人氣盡數(shù)逼退。他額上青筋暴起,一手撐著小案邊緣,另一只手捏著酒杯,摩挲了沒幾下,小小的白瓷杯忽然“喀”的一聲,爆碎成齏粉。清脆的聲音不僅惹得鄰座紛紛回頭,就連剛剛敬完酒的太子也聽見了,回頭朝那邊看去。

  見狀,段于風(fēng)也懶得裝了,“嚯”的一下站起身來,身形魁梧,立在太極殿上便如一座黑塔一般。

  “皇上,臣身體不適,想先告退了?!彼蟠筮诌值氐?。

  皇上一見他起身,面上就有些不豫,又聽到這話,臉色愈發(fā)難看。但礙于眾臣在場,他還是耐著性子問了句:“哦,愛卿怎會忽然身體不適?是飲多了酒了?”

  “哼,”段于風(fēng)嗤了一聲,“陛下難道不知臣的酒量?戰(zhàn)前掠陣,喝他幾大海碗,握刀的手也不會抖一下!就這么點酒,豈能撂倒微臣?”

  “哦?”皇上又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那愛卿究竟因何身感不適?可否要朕宣太醫(yī),為卿診治呀?”

  段于風(fēng)自是看出了圣上態(tài)度敷衍,便也粗咧咧地道:“倒也沒什么,不過是這席間空氣污濁,讓人有些反胃罷了。”

  此言一出,在座眾臣之中有一半當即扶額哀嘆。另一半面上雖不顯,但雙目炯炯,全然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皇上顯然也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豫之色更甚,整張臉幾乎全黑了下來。

  但段于風(fēng)完全視而不見,繼續(xù)侃侃而談道:“臣今日進宮,本以為只是赴宴,卻沒想到看了好一出大戲。太子殿下親自粉墨登場,果真比坊間的戲班子精彩多了!”

  “砰!”皇上手中的金杯忽然脫手,砸在照月金磚上,又骨碌碌滾出去丈遠。

  這清脆的一聲,就如砸在在場眾人的心上。群臣一驚,以為龍顏震怒,再也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剛要全體伏跪,卻聽王公公一連聲道:“哎喲喲,這杯子怎么滑出去了?這可真是......好歹是金杯,沒碎了,要是個瓷的豈不可惜?”

  說著,他連連搖頭,又指揮一旁伺候的宮娥道:“還不快上來收拾了?干杵在那兒干嗎?只聽過‘酒后胡言’,沒見過‘醉酒滑杯’嗎?”

  “哼......”皇上被他逗得一笑,轉(zhuǎn)頭看著他,道,“‘醉酒滑杯’?朕怎么從沒聽過這個典故?多半又是你的杜撰!你又怎知朕醉了?沒大沒小的東西!”

  這一句指桑罵槐就如一支利箭打在眾人喉間,群臣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幾十雙眼珠子小心翼翼地往上翻著,向王琛投去半是佩服,半是同情的一瞥。

  王公公卻全不在乎地委屈道:“哎喲,今晚這酒可是二十年陳的海棠花釀,一直埋在地下,只等今夜宴飲方才啟封。這么好的宴,這么好的酒,能不醉人嗎?不光皇上您醉了,我看段大人也喝了不少呢!咯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呵呵......”王琛笑意未泯,席下也有一人跟著笑了起來。

  凌蕭轉(zhuǎn)頭一看,竟是呂信州。他生得好,笑容也格外和煦,在寂靜空曠的大殿上竟絲毫不顯突兀。

  只見他笑著站起身來,對圣上一揖,道:“陛下請恕罪,我家大人治軍打仗是一把好手,可這酒品嘛......諸位也都瞧見了。平時私下里喝酒,大人就是倒得最快的那個,還偏不許人說他酒量差,一喝醉了就吹噓自己能飲幾大海碗。這么些年了,連詞兒都沒變過。其實,上陣之前哪敢給他喝什么酒呢?小小的一碗還要摻上大半碗水才行。我家大人啊,平日里也沒什么嗜好,唯獨喜歡聽個曲兒,看個戲。這一醉了酒,滿腦子都是戲文,看誰都是披紅掛彩的,因而方才言語間對太子殿下有些不敬。還請皇上與殿下寬恕則個,萬莫將酒后之詞當真啊......”

  他說著,又對圣上和太子深深一揖。

  他說得輕松,一席話畢,嘴角還噙著個若有若無的笑。眾臣卻都提著一顆心看向上座。

  只見皇上沉著臉望著段于風(fēng),手中又捏了個金杯,把玩半晌,沉聲道:“段卿,呂卿說你醉了,王琛也覺得你醉了。你,真的醉了嗎?”

  眾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段于風(fēng)身上,滿殿只聞“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段于風(fēng)卻長久不發(fā)一言。凌蕭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握成了拳,一側(cè)咬肌凸起,顯是在極力壓制心中的怒火。

  忽然,他手下一動。凌蕭以為他終于忍耐不住要爆發(fā)了,卻見他猛地回身,一拳打在了呂信州的鼻梁上。

  “??!”呂信州輕呼一聲,倒退三步,鮮血應(yīng)聲從他覆在鼻上的手底下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諸臣都是一驚,坐在他身側(cè)的幾位大臣當即便要上前來攙扶,卻被他揮手勸退了。

  “沒事沒事,都習(xí)慣了!”他掩面苦笑道,“大人每次醉酒都愛亂打人,陛下莫要不信,這一醉,少不得要睡個一天一夜才能緩過來呢!呵呵,呵呵......”

  “呵......”皇上終于也低低笑了一聲,指著段于風(fēng)道,“你呀你!早前在京時,朕記得你還有些酒量。怎么,這些年待在瀛洲,被海風(fēng)吹軟了骨頭了?這么點酒就醉成這樣!呂愛卿好心為你說話,反倒被你誤傷。你啊,明日酒醒,自己賠罪去吧!”

  說完,他看著一旁侍立的內(nèi)官道:“你們還愣著作甚?非要呂大人流血過多,厥過去,才肯動一動嗎?”

  “是!”兩名內(nèi)官當即領(lǐng)命,扶著呂信州下去處理傷口。

  凌蕭看到他面色蒼白,在兩位內(nèi)侍的攙扶下一直緊閉著眼,想來這一拳打得不輕。

  王琛見狀,也給另兩個內(nèi)官使了個眼色,二人立即上來將段于風(fēng)扶到了坐席上。

  段于風(fēng)紅著眼,腳步虛浮,十足一副酒醉癡狂之態(tài)。若不是方才看到他雙手握拳,極力隱忍的樣子,凌蕭真的要被他這精湛的演技騙過去了。

  王琛拍了拍手,又一隊舞姬翩翩而來,廣袖舒展,靡靡之音很快便化去了方才的劍拔弩張,大殿上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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