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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一百零五章 陸九娘(二)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994 2020-06-09 18:33:00

  沈青阮一直閑坐于席上,似在聽又似沒在聽。直到此處,他才將身子微微向前一傾,全神貫注起來。

  “家父接下來講的,就是那小王子的故事。”陸姑娘道,“不知為何,我總有種感覺。家父在講這個故事時,似乎有什么顧忌。似乎他本不欲將此事宣之于口,但不知為何,最后又說了出來。既要說出來,我本來以為會是個多么驚天動地的故事,卻不想只是個小王子的傳奇軼事,簡短數(shù)語便結(jié)束了。此事我至今都覺得奇怪?!?p>  “當(dāng)時家父道,當(dāng)年他曾游歷至極西之地,那里有一個花的國度,國中子民皆堅信自己是花族后裔。他游歷至此時,正值國喪。經(jīng)過打聽,原來這個國家的國王于兩日前駕崩,只余下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王子?!?p>  “這小王子據(jù)說生來與眾不同。他出生時王后難產(chǎn)三日,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但這小王子卻十分健康,落地時不似別的嬰孩啼哭,而是笑著的。且他生來體有異香,出生時更得百花來賀,諸人皆道他乃花神之子?!?p>  “父親的故事只講到這里,便很突兀地結(jié)束了。我欲待再問,但父親忽然變得十分不好,胸口滯澀,不得言語,沒撐多久便亡故了。因此,這個故事也就成了父親最后的遺言?!?p>  說到這里,她似乎有些傷懷,停了停才繼續(xù)道:“我沉溺于悲傷不能自已,加之家中頂梁柱驟失,心中茫茫不可終日。直到后來姨母與外祖母來京看顧,才漸漸有所好轉(zhuǎn)。后來一日,我忽又看到那部塵封已久的《元京夢聞錄》,心中慨然。又想起父親臨終所言,有感而發(fā),便將這個故事改編續(xù)寫,也算是圓了父親的夙愿?!?p>  一席話畢,眾人心中各自感慨。凌蕭念及自家身世,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父母親人離世的大悲痛,不是輕易便可示于人前的。既示于人前,也不是隨便兩句安慰就可化解的。這種傷懷,只能自己一人一心,慢慢撫慰。

  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因而溫和地沉默著。就連方才還亂搖折扇的元知若此時也靜了下來,愣愣地坐在那里。整個內(nèi)室悄然無聲,只有窗外微風(fēng)略過樹梢,掀起一片細(xì)碎私語。

  凌蕭又看了一眼沈青阮,就見他似乎也頗有所感,半垂著眼睫,正自沉吟。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姑娘在書中寫道,那小王子為櫻花姬相救之后,便得到一神力,可操縱飛花幻化成各種物體,并用其攻打篡位的叔父。不知這個靈感是從何處而來?”

  此時,簾內(nèi)的陸姑娘也已緩過勁來,聽他問話,思索了一下便道:“是了,剛剛敘述時,落下了一處細(xì)節(jié)。不過這在我看來也只是神話傳奇而已,不足為信。家父道,當(dāng)時這個國家里有一個傳聞,說是這位王后娘娘不是凡人,她擁有飛花幻影之術(shù),是天上的仙女?!?p>  說到這兒,她不由失笑,但很快又正色道:“據(jù)說有不少人曾經(jīng)親眼看到過,不過這也太過離奇,大概是市井之人茶余飯后的臆想吧??晌业褂X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便將其用在了小王子的身上。畢竟......”她頓了一下,抬眼看著沈青阮道,“像他這樣的人,生來與眾不同,便該有與常人不一樣的,精彩的人生?!?p>  “所以你才寫下了那句話。”元知若忽然開口,“龍鱗既生,何懼深淵千丈而戲。鳳羽既覆,當(dāng)擊長空萬里而翔。”

  那陸姑娘似是沒想到他會同自己說話,不由一怔,反應(yīng)過來后,仿佛有所感觸,也不計前嫌,溫言道:“不想九殿下將小女所寫之句記得如此清楚。的確,依小女看來,有些人生來就是與旁人不同的。他們的人生,不會在日常的困頓里埋沒。因為他們的羽毛太美麗,鳴聲太嘹亮?!?p>  元知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但她仿佛并未察覺,只回頭對沈青阮道:“不知小女子方才所言,可否解了沈公子之惑?”

  沈青阮微微頷首,又對她一拱手禮,道:“多謝姑娘?!?p>  接著,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邊寒氏月和元知若跟陸姑娘聊起了別的事,他也沒有再參與。

  大概又過了近一個時辰,辰光已近午時。談話告一段落,凌蕭與沈青阮也有了告辭之意。

  那陸姑娘似是察覺到了,忽對寒氏月道:“氏月先生,不知可否借退室一用?”

  寒氏月一怔,點頭應(yīng)了。就見坐在后面的那個侍女扶著陸姑娘起了身,兩人走到內(nèi)間。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兩人方又回到簾后,卻沒落座,而是將簾子一打,走了出來。

  凌蕭幾人俱是一怔,就見簾內(nèi)娉娉裊裊,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姐。

  一眼望去,來不及去細(xì)看五官,第一印象就是冷,第二印象就是白。這陸姑娘膚色極白,神色又極清冷,直如九天寒月,隆冬飛雪一般,纖細(xì)美好,卻又清冷高傲,生人勿近。

  她只走到簾外一尺便堪堪停住,對他們四人遙遙下拜,道:“小女陸氏靈雪,在此正式拜過?!?p>  凌蕭心中一動,就感到身邊一道目光投來。他側(cè)頭看了看沈青阮,微微搖了搖頭。

  這位陸姑娘的名字,很巧地重了他母親的名諱。

  那邊陸靈雪說完起身,見眾人仍愣著,便繼續(xù)道:“今早多有顧忌,未以真身示人,請各位勿怪。一番交談過后,小女子深感諸位赤誠,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各位公子既真誠相待,小女子亦希望坦誠示人。諸位皆為人中龍鳳,必不與旁人一般見識?!?p>  凌蕭倒是無可無不可。元京民俗向來開放,只因幾十年前受東陵禮教的影響,有些貴女開始自持重禮,不肯輕易在外男面前露臉。但更多人仍是我行我素,并不受這些個規(guī)矩的束縛。何況他長于北境,那里民風(fēng)剽悍,女子與男子并無不同,平日里高聲大嗓,打打殺殺,他早習(xí)以為常。

  只是這位陸姑娘一開始遮遮掩掩,此時又忽然露出真容,且相貌不俗,前后一對比,沖擊力就比較明顯。

  元知若已經(jīng)看傻了眼,寒氏月也怔怔不語。這兩人一個是宮里的皇子,一個來自以禮著稱的東陵,想來甚少見到行事如此不拘一格的女子。

  陸靈雪見他們不答,一雙大眼睛一轉(zhuǎn),眼波流動,望向沈青阮道:“小女子對自己的偽裝頗為自信,卻被公子一語道破,不知我有何破綻?”說完,她不等他答話,又看著凌蕭道,“沈公子說話時,凌公子看起來也毫不吃驚,想來也早就看出了,不知可否賜教一二?”

  凌蕭沒想到她問這個,一時倒有些意外。

  他思慮了一下,道:“姑娘是正派君子,不善此道,以后還是不要再用了。老嬤嬤與年輕女子的坐姿,肌肉的力度,身體反應(yīng)的速度,甚至待人接物的手勢都不一樣。姑娘裝扮的這位嬤嬤年逾花甲,卻筋骨有力,眼疾手快,舉止青澀矜持如閨閣女子,處處都不和諧,自然也處處都是破綻?!?p>  他剛說完,陸靈雪便笑了。她神色清冷,這一笑倒多了些煙火氣,溫婉可人了許多。

  “聽公子這一席話,小女子當(dāng)真無地自容,此等拙劣技巧,以后可真真不能再用了?!?p>  經(jīng)此插科打諢,元知若和寒氏月也都反應(yīng)了過來,于是兩廂里又說了幾句,便要道別。

  元知若要留飯,可陸靈雪卻堅決推辭了。他不好強(qiáng)求,便道:“京中學(xué)子常辦詩會酒會,也常有貴女參與。姑娘大才,若能抽空前來,必大受歡迎?!?p>  這次陸靈雪倒是沒急著推辭,只道多謝盛情,有機(jī)會必定前來。

  如此會面結(jié)束,凌蕭轉(zhuǎn)身便要出門。

  自方才起,沈青阮就陷入了沉思,一直沒再參與談話,此時卻突然對陸靈雪道:“令尊游歷千山萬水,嘗遍人情冷暖,由元京而去,又至元京而歸,娶妻生女,安居樂業(yè),不知可有何感慨?”

  陸靈雪一見他開口,眼睛就亮了一下,但聽他所問似是有些意外,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張口就道:“家父在向我講述過所歷之事后,只說了一句話。他說,我走過千山萬水,見過世間奇絕的美景,嘗過無數(shù)美酒,也閱過各色的美人??勺罱K懷念的,卻還是元京姑娘身上的胭脂香味。”

  一時間眾人都聽愣了。誰都沒想到,面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姑娘家,竟會說出這樣一番連大男人都難免臉紅心跳的話。

  陸靈雪在說完之后,似是也驚覺不妥,一張白皙的面孔染上了緋紅。

  凌蕭卻注意到,沈青阮一直淡漠的目光忽然變得柔和了。

  他沒說別的,只拱手一揖,道:“聽姑娘一席話,當(dāng)真令人豁然開朗。姑娘保重?!?p>  說完,他又與元知若和寒氏月告辭,接著率先走到門口,掀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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