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盡,菊花黃,京城燦燦披秋裝。
中秋佳節(jié)將至,不僅家家戶戶團(tuán)圓歡慶,京城自詡風(fēng)流的才子才女們也不甘平庸,敲鑼打鼓地辦起了詩會。
起頭的還是秦觀唐。自從東陵使節(jié)離京,他休養(yǎng)了十?dāng)?shù)日,如今又耐不住寂寞,逮著個由頭便要鬧出點動靜來。先是宴請了國學(xué)監(jiān)一眾同窗,而后又廣發(fā)“英雄帖”,直言有才者皆可與會,酒水管夠。
于是,八月十四未初,奚車輕騎一路踏土揚塵,向著城西小溪澗而去。
小溪澗顧名思義,月西江在此處打了個彎,在靜靜的山坳里勾勒出一彎淺淺的河灘。河灘上游有一條清溪,從山縫中緩緩流出,滋養(yǎng)出遍地青草,將山石打磨圓潤后,又一路而下,匯入月西江的浩瀚波濤中。
秦觀唐將地點選在此處,就是要效仿古人,曲水流觴,吟詩作樂。
于是,三尺寬的小溪兩旁設(shè)上了小案,每五步一人,女賓在上游,男賓在下游,中間隔了一人高的擋簾。而說是擋簾,卻又未完全封閉,從竿子上垂下,只堪堪遮到離地一尺處。
竹簾下方墜有銅鈴,每每風(fēng)過,銅鈴便會發(fā)出清脆的“叮咚”聲。竹簾隨風(fēng)舞動,不時掀起一角,露出發(fā)絲幾縷,衣角半片,為這清談詩會平添了幾分旖旎。
溫、雪二姝領(lǐng)著一眾貴女下了奚車,翩翩走至溪旁,就見席位布置得頗為清雅。兩張桌案間有一定的距離,不會互相打擾,但又能聽到對方的談話。案幾之間錯落有致地擺滿了菊花,品種名貴,顏色各異,卻又搭配得別出心裁,既起到了隔斷的作用,又不顯生硬。每張桌案上也放了一只黑陶小洗,內(nèi)置清水,整朵菊花去枝漂于其上。
溫書蘭看著喜歡,輕輕拿手指沾了水,淋在菊花的花蕊。原本嬌嫩的花蕊上結(jié)了凝珠,更顯嬌柔可憐。
“這些都是秦家公子的主意?”她對雪纖柔道,“倒是費了些心思?!?p> “可不是嘛,”雪纖柔看她弄水,也用手摸了摸花蕊,道,“光用心思還不夠,還得做到人心坎里。這位秦公子啊,據(jù)說在禮部和鴻臚寺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你別看這小小一個詩會,皇后娘娘都著了意,聽說今日大公主和駙馬還要來呢!”
“嗐,皇后娘娘嘛,本就是秦家人,是秦公子的大姑母,自是要事事為他撐腰?!睖貢m道,將手收回,任由丫鬟擦凈了手上的水珠。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旁花徑中傳來交談聲。
“此番真是多謝姑娘了!”一男子的聲音道,“觀唐跟我說起姑娘在園林上的造詣,我還不信,誰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公子謬贊了?!币粋€頗為熟悉的女聲道,“我在家中閑來無事,就喜歡種種花草,養(yǎng)養(yǎng)蟲魚。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些心得。”
“姑娘既通詩書古意,又不失田園意趣,活得通透自在,實乃真性情?!蹦新暫敛涣邌莸目滟?。
“其實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女子道,“年幼時,父親便喜歡在院中種些花草。他游歷各國,也帶回了一些奇珍異種,種到地里,有的便生出了花蕊果實。便如這盆玉斛珠,就是父親從攜芳帶來的花種。后來經(jīng)他一力培植,如今在京里也常見了?!?p> 一番話勾起了一眾貴女的好奇。溫書蘭打頭,眾人悄悄靠過去,就見是工部章大人家的公子章雅在同一白衣女子說話。那女子背對著她們,但單憑背影就能看出氣質(zhì)不俗。
那廂章雅一回頭,正見眾女探頭探腦,便笑著打招呼道:“眾位小姐來得倒早!”
那女子聽到后也回過頭來,溫書蘭眉頭一皺,小聲嘟囔道:“怎么又是她?”
紀(jì)語芙卻是眼前一亮。她年小顧忌少,當(dāng)即就道:“陸姐姐,你怎么又來了?”
一個“又”字,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句問候,聽到陸靈雪和眾人耳中卻變了個味。
章雅看出眾人面色不對,當(dāng)先道:“此次詩會,還要多虧陸姑娘幫忙籌謀。還有這些花卉,竟有一多半都是陸姑娘贈送的呢!”
“喲,”溫書蘭不屑地輕嗤了一聲,“陸姑娘好大的家底呀,竟能供給這么多菊花??磥?,咱們今秋得以賞菊,倒都是托陸姑娘的福呢!”說著,她輕輕笑了起來。
陸靈雪不耐與她們打機(jī)鋒,冷聲道:“若論家底,自是比不過諸位小姐。只不過家中閑置著幾盆菊花,又讀了幾本書,知道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道理而已。難得今日天氣晴好,中秋又近在眼前,還望諸位安享美景,盡樂盡歡?!?p> 一番話大氣得宜,說得溫書蘭啞口無言。
見她氣得直瞪眼,雪纖柔輕輕一笑,柔聲道:“姑娘好文采,說的話也讓人舒服。咱們府里管束得嚴(yán),不若姑娘家中清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些活計,大都是園中花匠做的?!闭f著,她轉(zhuǎn)向章雅道,“要說這秦公子也是,這么臟亂的活,怎么好叫姑娘家動手,吩咐給旁人不就行了?”
章雅被她問得有些尷尬,正要說什么,陸靈雪率先道:“并非二位公子強(qiáng)人所難,是我怕花匠們不熟悉這些菊花的特性,再碰了傷了,豈非可惜?況且園林活計本就親近自然,非親力親為不能知其中樂趣。諸位小姐平素束于高閣,難得出門一趟,見識少些也是有的。”
聽她膽敢出言譏諷,溫書蘭心中怒火難耐,張口便要斥罵。這時,卻聽遠(yuǎn)處傳來歡笑之聲。
章雅早就如芒在背,瞅準(zhǔn)時機(jī)便道:“想來又有貴客到了,諸位不妨與我一同去看看!”
陸靈雪瞥了眾女一眼,未多言語,當(dāng)先跟在章雅身后走了出去。
溫書蘭氣得摔了帕子,雪纖柔好脾氣地幫她拾了起來,安撫道:“姐姐莫急,一個小門小戶家的丫頭,要修理她還不容易?”
說著,她沖溫書蘭使了個眼色。溫書蘭會意,這才稍稍平復(fù)下來,攜眾姐妹一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