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羊湯有古怪,”凌蕭道,“否則,單是迷香只會讓人沉睡,并不會像你昨晚那般,勁力全失?!?p> “什么......”紀麟喃喃道,低頭看了眼懷中的血人,雙手驀地失了力。血人“砰”的一聲砸在黑紅的血泊里,“嗡”的一下,驚起一片黑壓壓的蠅群。
“唔......”這么一撞,那血人倒是有了反應(yīng),口中哼哼唧唧起來。
“呃......”他疼痛地呻吟了一聲,由于雙目被毀,看不清事物,只感到身邊有人,以為是那少年,便惡狠狠地嘶聲罵道,“小賤人......你有本事就他媽殺了我!要是哼一聲,我淥老三就不算好漢!當(dāng)年你師父師娘都死在我手上,我如今死在你手上,也......也不冤。只是......”說到這兒,他忽然淫笑起來,“只是可惜了你師娘那一身好皮肉!我出了那么大的力,最后才享用了三回,就被那起子莽夫來回折騰死了。唉,年輕人就是沖動,好東西都不會慢慢享受,就知道和驢似的,一味地蠻頂......”
“啊......”紀麟輕呼一聲,再也聽不下去,起身往后連退了三步。
“誰?”那淥老三卻耳尖地聽到了聲音,登時警覺道,“有人!你是誰?你不是那個小賤人!你是誰?”他想了下,忽然反應(yīng)過來,大叫道,“是不是昨夜來投宿的兩位小兄弟?小兄弟啊,你可別被這賤人騙了!老漢我今年七十多了,沒幾年活頭了,卻被這個小夜叉捉來,殘忍折磨著取樂......小兄弟,你行行好,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還在騙人!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騙人!”紀麟忽然大吼一聲,怒從心起,在他頭上猛踢了一腳。
“唔......”老漢凄慘地哀嚎一聲,又變了個語調(diào),繼續(xù)哀求道,“小兄弟啊,我還以為你們是好人,沒想到也是一般的心黑手狠!啊呀,小兄弟啊,你們一定要相信我,你們都被他蒙騙了!你們都被那小賤人騙了......”
他仿佛是被劇烈的疼痛弄得有些失了心志,念道了一會兒,忽然又哀嚎著呻吟起來,扭著渾身的爛肉,在血泊泥漿里打起滾來:“哎喲,哎喲,賤人手黑,可疼煞老漢我了喲!哎喲......還是殺了我吧,誰行行好,來殺了我吧!”
紀麟滿臉想吐卻吐不出來的表情,凌蕭和樹上的少年也一言不發(fā)。
如此掙扎了一會兒,忽然,那老漢不再哀嚎,聲音又變得凄厲起來:“賤人,你命休矣!我淥老三是誰?你去綠林里掃聽掃聽,沿河八寨,誰不知道我淥老三的名號!我殺的人比你碾死的螞蟻都多!膽敢如此凌辱與我,待老漢我收拾舊山河,定將你捉了來,剝皮拆骨,刀刖油烹,讓你不得好......”
忽然,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猛地停住了。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只能發(fā)出“咯咯咯咯”幾聲滲人的響動。
干樹皮一般的脖子上被豁開了一個血洞,大股大股的鮮血從中噴涌而出。難以想象,一個幾乎被放干了血的干癟老頭,喉頭竟還存有如此充沛的血液。
紀麟手持長劍,渾身微微顫抖著,雙眼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地上的血人,直到“呼嚕呼?!钡穆曇敉V?,四野再沒了動靜,只余蠅群振翅的“嗡嗡”聲。
“嗷”的一聲,樹上的少年突然嚎哭起來。
紀麟一驚,抬頭一看,就見他整個頭臉都埋在雙膝之間,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然而,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也只發(fā)出了當(dāng)頭的一聲哭嚎。之后無論他再如何努力,也只能發(fā)出貓叫一般的幾聲“嗚嗚”聲。
見狀,紀麟和凌蕭雙雙皺起了眉,卻也沒有出聲打擾。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少年才漸漸止住了哭。他抬起臉,就見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面龐被他揉搓的全是紅痕。他擦擦臉,收拾了一下情緒,回身扶著樹干想要站起來,可全身卻像是被抽干了力氣,試了幾次才成功。
他撐著樹干,停了停,像是要穩(wěn)住身形??僧吘箽饬Σ粷乱豢?,他腳下一軟,整個人便大頭朝下,直直地栽了下來。
凌蕭雙目一凜,當(dāng)即飛身過去,在他墜地前接住了他。入手才發(fā)現(xiàn),這少年簡直輕得不像話,全身上下沒有二兩肉。他甚至懷疑,他是怎么拿得住那柄精鋼鍛造的砍刀。
紀麟也趨步趕了過來,二人將少年放到地上,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也是血跡斑斑??磥恚M管已經(jīng)七老八十,但要擒住這個奸猾的淥老三,卻也是經(jīng)歷了一場血戰(zhàn)。
“這老土匪,忒也不是人!虧我還一口一個老伯,跟他聊了那么久,又給了他那些銀錢!”
紀麟恨恨地罵道,伸手去剝少年的上衣,想給他察看傷勢。誰知,他的手剛碰到少年的衣襟,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別動!”少年煞白著臉,低聲喝道,“別碰我!”
“我只是想給你看看傷,”紀麟道,“你傷得很重,不處理一下會感染的!”
“我說不用!醫(yī)理我比你們懂得多,我自己的傷,自己會處理?!鄙倌昃髲姷?,雙目緊閉著,氣都喘不勻,然而口氣卻不容反駁。
說完,他哆哆嗦嗦地將手伸進衣襟,掏出一個小藥瓶來。
紀麟見他行動不便,一把奪過藥瓶,問道:“幾顆?”
“咳咳,兩顆?!鄙倌甑?。
紀麟便倒出兩顆藥丸,給他服了下去。
“謝......謝謝?!鄙倌甑吐暤?。
“什么?”紀麟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揶揄道,“你也會說謝謝?”
“咳咳咳咳咳......”聞言,少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安心養(yǎng)傷,我不刺激你了?!奔o麟忙安撫道。說完,就見少年慢慢迷糊了過去。
他轉(zhuǎn)頭看向凌蕭,問:“眼下怎么辦?”
凌蕭救下少年后,就把他交給了紀麟,自己一直在一旁檢查那淥老三的尸身。聽紀麟問話,他未作答,而是先道:“全身二十多處刀傷,刀刀避開要害,他是想讓這個淥老三血盡而亡?!?p> 聞言,紀麟呆了一下,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了眼不省人事的少年,嘆道:“這得是多大的仇怨......”
“非也?!绷枋挼馈?p> “什么?”紀麟疑道。
“并非是因為仇怨,想要折磨他?!绷枋拠@了口氣,“而是他下不了手殺人,才不得不這么干?!?p> “什么?”紀麟明顯一怔,“你怎么......”
“他一直在等,等一個幫他手刃宿仇,擺脫痛苦的人。”凌蕭閉了閉雙目。
紀麟呆了呆,不由看了眼方才少年蜷縮的樹頂。一剎那間,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眉梢猛地一挑,再看向少年時,眼神里就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好了,”凌蕭道,“此間事作罷。他的傷不能這么隨便了事,你我二人均不通醫(yī)術(shù),還是要請大夫看一看?!?p> “嗯?!奔o麟也道,“如此,那便去茱萸鎮(zhèn)吧。此處離咱們最近,咱們到那兒歇歇腳,等他的傷好些了再上路?!?p> 于是,二人繼續(xù)騎馬上路,向著茱萸鎮(zhèn)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