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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見櫻棠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871 2020-07-24 18:33:00

  一路上,少年昏迷不醒,紀麟便將他放在身前,讓他倚在自己身上。二人也不急奔,只讓馬兒緩步走著,如此直到傍晚時分,才望見茱萸鎮(zhèn)的鎮(zhèn)口。

  一進鎮(zhèn)子,潑天的喧囂便撲面而來。二人就像是從陰間撿回了魂,重返陽世一般,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紀麟禁不住嘆道:“唉,還是人多的地方好??!”

  茱萸鎮(zhèn)是個南來北往的交通重鎮(zhèn),單是客棧就有四五家。二人一路打聽過去,在鎮(zhèn)中心的“重陽酒家”落了腳。旁邊就有一家藥廬,此時少年已經(jīng)醒了,二人便請大夫給他看了傷,又取了藥,托客棧的人幫忙煎著。

  少年的傷勢并不算重,只在皮肉。但他的精神似乎極為脆弱,像是大悲大喜過后的一宕千里。

  服藥后,他便陷入了昏迷。紀麟放心不下,便守在他房中照看。

  是夜,少年就發(fā)起了高燒。雖然大夫說過這是正?,F(xiàn)象,但少年蠟黃的臉,和他額上灼人的溫度還是有些嚇人。紀麟心中擔(dān)憂,便拉著凌蕭一同過來守夜。

  凌蕭坐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他便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口中不住道:“是不是真的沒事???這看著怎么也不像沒事的樣子啊......”

  “紀兄,稍安。”凌蕭沒睜眼,口中安撫道。

  “欸,我知道。”紀麟應(yīng)道,抬眼看見少年枯瘦的臉,心中卻又是不忍,走過去將他額上烤熱的帕子拿了,又浸了冷水,重新給他敷上。

  將近丑時,一直沉睡的少年忽然不安分起來。先是全身不適地蠕動,接著口中竟喃喃說起胡話來。

  紀麟湊近去聽,就聽他口中濡糯,來來去去就只有兩個詞:“師父,師娘。”

  念了一會兒,他的眼角忽然淌下了淚。紀麟眉頭一皺,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就聽他嘴唇微張,喃喃叫了聲:“阿爹......”

  不知為何,紀麟覺得鼻頭忽然酸了一下。他回過頭去,叫了聲:“凌兄?!?p>  凌蕭也睜開眼,走了過來。就見床鋪上的少年面色潮紅,眉間細細顫抖著,竟是在無聲地哀哭。見狀,他揮退紀麟,自己坐到床邊,握住少年的手,為他緩緩渡了些內(nèi)息過去。

  這少年內(nèi)功底子薄,與沈青阮不可相提并論,何況他只是高熱,凌蕭控制著力度,只敢給他渡過去一成。

  但效果是立竿見影的。那少年幾乎是立刻就清醒了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目,當(dāng)眼就見凌蕭坐在床前,正輕輕握著自己的手。

  一行淚又從他的眼角滾了下來。

  紀麟見他醒了,忙上前一步,驚喜道:“你醒了,覺得如何?”

  少年微微側(cè)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又回過頭來,雙眼一閉,胸口起起伏伏,竟是輕聲痛哭了起來。他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說夢般,吐露了他這些日子在槐鎮(zhèn)的經(jīng)歷。

  原來,少年原是潁州人氏,從小沒了娘,只跟著父親過活。他父親是個屠夫,可能造下的殺孽太重,沒幾年也得病沒了。

  那時他才十歲不到的年紀,靠親友接濟了一陣子,終究不是辦法,就跟著同鄉(xiāng)的幾個大哥大姐去鎮(zhèn)上找活計。

  當(dāng)時鎮(zhèn)子上有一家香料鋪子正在收學(xué)徒,他心思細,身世又慘,那家主人可憐他,就把他收下了。

  他便拜了師,在鋪子里跟著忙碌了三四年。師父師娘憐他是孤兒,對他極為看顧,有時甚至好過對自己親生的孩子。

  后來,鋪子里的生意漸漸做大了,師父開始常常要到外地進貨。再后來,他們搭上了京里的關(guān)系,有機會把鋪面開到京城來。

  師父高興壞了,拖家?guī)Э谌ゾ┏强翠伱?。師娘和幾個師兄弟也都很高興,他們一輩子待在潁州的小縣城里,還從未出過這么遠的門。于是,一家七八口人帶了衣物盤纏上路,一路坐船騎馬,看盡了大好河山,真是再也難得的一段旅程。

  直到最后,他們貪近路,沒走官道,而是就近入住了槐鎮(zhèn)。

  之后他們的經(jīng)歷就與凌蕭二人差不多,也是被騙到那家“槐安居”里,又吃了店家準備的夜宵。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一行七八人里,沒有一個有凌蕭這樣的好身手,也沒有人有他這樣的警醒。

  于是,當(dāng)夜四間客房里血雨漫天。

  他那晚有些嗓子疼,不想讓師父師娘擔(dān)心,便自己去林間尋些野藥材,這才躲過了一劫。

  當(dāng)他回到客棧時,看到的就是大堂里師兄弟們整整齊齊的尸體。師父被五花大綁,吊在梁下。而師娘衣不蔽體,正被那群盜匪輪番凌-辱著。

  他至死也忘不了師父像野獸一般的嚎叫,忘不了師娘如枯木般的雙眼,忘不了那些奸賊浪蕩的淫笑。

  他們讓師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受辱,而師娘稍有不從,雪亮的匕首就在師父身上毫不留情地割下。刀刀入肉,卻又避開要害,讓他連死都不得痛快......

  那晚,他沒敢現(xiàn)身,一個人躲在客棧外,哭成了一只喪家之犬。

  自那之后,他再不成眠。他想過忘記這一切,遠遠地逃開,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但心里卻總是燃著一把火,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血腥片段不斷在他腦中閃現(xiàn),逼著他,讓他忘不了,放不下,最終決意去復(fù)仇。

  他用了好幾日,摸清了這個鎮(zhèn)子的情況,驚異之余,感到的只是深深的絕望。后來,他又跑到茱萸鎮(zhèn)去,想方設(shè)法見到了當(dāng)?shù)氐睦镎?p>  但那大腹便便的里正一見他渾身骯臟的樣子便嫌惡地皺起了眉頭。聽他哽咽著說完,他更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說了句“瘋子”,便揮揮手,讓下人把他趕出去了,并威脅他,不準他危言聳聽,散布謠言。

  他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無人可投靠,也沒有盤纏,只能躲在林間,靠山間野果充饑。好在此處靠水,水草豐美,山上也不乏山禽走獸。

  他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洞,住了進去,后來又搞來一把柴刀,靠著小時候跟自己的屠夫老爹學(xué)來的三腳貓功夫,每日打些獵物充饑。

  再后來,他把獵物的毛皮拿去換錢,一來二去,手里竟也有了些結(jié)余,買了衣裳被褥,活得不再那么艱辛了。

  于是,他便開始計劃著復(fù)仇。

  說是計劃,其實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踩點和偷襲。他的功夫不佳,身量又小,根本不是那群土匪的對手。但他不氣餒,一擊不成轉(zhuǎn)身就逃,然后再進行下一次的伏擊。如此,竟也讓他得手了幾次,折損了對方幾名嘍啰。

  期間,那群土匪也對他進行過幾次圍剿,但他與他們斗智斗勇,幾番驚險,竟然至今都沒被他們逮住。

  慢慢的,雙方似乎都習(xí)慣了對方的存在。山匪們繼續(xù)著他們的燒殺搶掠,而他則隱在暗處,能幫的就幫,幫不了就撤,總之如影隨形,讓那些土匪也頗不好過。

  直到日前,凌蕭二人的到來......

  “持續(xù)了多久?”聽他說完,紀麟問道。

  “什么多久?”少年皺眉。

  “你的復(fù)仇,一共持續(xù)了多久?”紀麟道。

  “大概不到一年吧?!鄙倌甑?,忽然疲憊地閉了閉眼,“我沒算時間,不想算,不想知道具體的日子?!?p>  他嘆了口氣,雙目睜開,里面是一片虛無:“我只記得,我隨師父師娘剛到這兒時,山上的桃花開得正艷。師娘之前一直說,想看看元京城聞名天下的櫻花和海棠??呻x京城明明只有不到一百里了,他們卻......”

  “那尸身呢?”紀麟的聲音悶悶的,“你師娘他們的尸身呢?”

  “燒了。”少年的聲音沒有半分起伏,“第二日清早就燒了,黑煙冒了三丈高,我在林子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混賬!”紀麟恨恨罵道,“這群喪盡天良的土匪,就該把他們都倒掛起來,挨個放血!你說你,為何只綁了那老頭一個?這些事就該早些告知我們,那也不用凌兄跑這一趟,直接讓他們在咱們手上交代了,然后一把火燒個干凈,也算告慰你師父師娘的在天之靈!”

  紀麟高亢的話音在四面墻壁間回蕩,良久才漸漸消弭。

  而少年沒有答話,凌蕭也一言未發(fā)?;\罩整間屋子的是長久的沉寂。

  紀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寢房的。他只記得自己一夜無眠,只要一閉眼,眼前就是京城春日里漫天的櫻花與海棠。

  滿樹繁花,粉紅輕紫,云蒸霞蔚,一如往年般芬芳怡人。可不知為何,他卻仿佛總能聞到隱約的血腥氣。好似那花瓣上嫩紅的絲蕊,抓破后,盡是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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