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披風通體玄墨,無一絲雜色,只在邊緣處用銀線暗繡了卷云紋。初升的朝陽為它鍍上了一層金芒,流暢的墨色如水一般流淌著,鉤織出一條浸潤在日光中的銀河。
坐柜的一見這披風就被晃了眼,還沒反應過來,只聽一陣獵獵風吟。下一瞬,那件穩(wěn)而不彰,卻于暗處流光溢彩的披風就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自己眼前。
他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只覺觸手輕軟柔滑。心下一驚,他驀地抬眼,向柜下那位身姿高挑的公子看去。
“把這位公子的斗篷還回來,當我的。死當,二十兩,不還價?!蹦枪颖е?,冷冷地看著他。
“這......我......”坐柜的尚自驚詫。
紀麟也急了。
他一把扯住凌蕭,低聲道:“你這是瘋了不成?嶄新嶄新的披風,少說也要這個數(shù)!”他在袖子底下比了一下,“如今二十兩賣給他?”
凌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無所謂地道:“天熱了,用不著,帶著也是累贅?!?p> “用不著也不必賣給他呀,他......”
他還待說,那邊坐柜的終于反應過來,忙也開口道:“哎呀呀,這件擋風看著還像個樣子。不若這樣,兩件一起,小店給個優(yōu)惠價,二十五兩如何?”
“滾你大爺?shù)?!”紀麟終于暴怒,三兩步沖到柜前就要去拿回那件披風。
坐柜的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了一跳,慌忙向后一撤,卻還不忘將那披風牢牢抱在懷里。
凌蕭上前一步拉回紀麟,站定后又對那坐柜的重復了一遍:“這位公子的斗篷不當了,披風二十兩給你,再還一次價我立刻走人?!?p> “這......”坐柜的終于坐不住了。
“紀兄,把東西拿回來吧,咱們走?!?p> 紀麟粗重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到柜下,剛伸出手去,坐柜的卻忽然哇哇大叫起來。
“成交!”他死死抱著披風,慌不迭地喊道,“二十兩銀子,成交!洛兒快去取當票和銀秤來!”
凌蕭冷哼一聲。
在紀麟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坐柜的顫顫巍巍地跟他簽了當票,將銀子付了,又把他的斗篷小心包好,遣小童隔著柵欄遞了過來。
“便宜你了!”紀麟一把扯過包裹,沖那坐柜的大吼一聲。
坐柜的一個不妨,猛地向后一躲,竟哐啷啷摔到了地上。
“師父!師父!”兩個小郎忙蹲下去幫忙。
卻聽柜臺后一連聲道:“哎喲喲,不妨事,不妨事!孩兒們快扶我起來,送貴客出門!”
之后便是一陣噼哩乓啷的手忙腳亂。
等三人再次從柜臺后露出頭來,卻見大堂空空如也。三竿上的日頭灑下一片刺目的金光,打在柜前的地磚上,又折到他們的眼睛里。四下寂寂,卻哪還有方才二人的蹤跡?
“人走了?!币粋€小郎回過頭來道。
“拿了二十兩銀子呢!”另一個小郎肉疼地直皺眉,“咱們店里什么時候出過十兩以上的當?這下倒好,讓他一下賺了二十兩去!雖說是死當,可這也太輕松了些!”
“呵呵呵呵......”聽他在一旁抱怨,坐柜的卻和得了失心瘋一般傻笑了起來。
“師父,你怎么了?”兩個小郎面面相覷。
“呵,你們兩個傻小子!”坐柜的回過神來,在他們頭上一人打了一下。
兩個小郎白挨了教訓,都一臉委屈的看著他。卻只見他愛不釋手地在披風上來回摩挲,毛發(fā)稀疏的腦袋輕輕搖著,口中發(fā)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贊嘆。
“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他用手背在披風上滑過,吊著眼角對兩個徒兒道,“這是溶月絲,只在西邊的布庫國有產,一匹要這個數(shù)!”他張開手指,在小郎面前晃了晃,“尋常人家連聽都沒聽說過,他們卻拿來做披風。嘖嘖,真是......”
“?。?!”兩個小郎驚得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來,“布匹都值這個價錢,那成衣......”
“咯咯咯咯咯咯......”一聽他這么問,坐柜的越發(fā)和抱了蛋的母雞一般,兩排黃牙向外呲著,怎么攏都攏不住。
“發(fā)財了,咱們發(fā)財了!”兩個小郎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晚上要吃肉包子的狂喜。
從當鋪出來,紀麟抱著包袱,恨鐵不成鋼地在凌蕭身后念叨。凌蕭心中好笑,一任他說也不回嘴。
兩人慢慢走到了街市最繁華的地方。右手邊是一家成衣鋪,看著頗為氣派,這個時辰門口就停了兩三輛馬車。
凌蕭停下腳步,看著紀麟道:“說完了吧?若是說完了,也該做正事了?!?p> “啊?”紀麟一愣。
凌蕭指指那家成衣鋪,道:“你昨晚問我還有多少余錢,今日一大早又偷偷跑去當鋪,不就是為了給賀姑娘置辦一身新衣嗎?”
“我......”紀麟瞠目,“你怎么知道的?我沒跟你提起過啊!”
凌蕭輕聲一笑:“你的心思都恨不得寫在臉上。同行這么久,我若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也枉為朋友了?!?p> “嗐......”紀麟聞言面上一紅,一手搭著后脖頸,羞赧地笑了起來,“就是,就是覺得那衣裳顏色鮮亮。心想著,穿在她身上定然也好看?!?p> 見他如此,凌蕭也會心一笑,道:“那就進去好好選一匹錦緞,賀姑娘得著禮物,定也開心。”
說著,兩人邁步走入店內,就見里面明晃晃一片赤色。
四面墻壁上都掛滿了衣裳布匹,細細一數(shù),一大半都是赤桑錦。只是紅色有細微的差異,從輕粉到正紅,真真是應有盡有,琳瑯滿目。
店鋪面積不小,但有一大半都被衣裳占了。剩下的一小半也站滿了形形色色的婦人,有的在選布匹,有的在談價錢,一片喧囂熱鬧。
見他們兩個大男人堂堂皇皇地進來,掌柜的放下手中活計,從柜臺后面迎了上來,詫異道:“二位公子這是......”
“呃......我們......我來看看衣裳。聽說你們這兒的赤桑錦不錯,我那個......”紀麟說得磕磕絆絆,舌燦蓮花的好口才不知被丟到了哪個犄角旮旯里。
“哦......”掌柜的卻立刻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