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為娘知道。廣兒能干,娘都知道?!崩蠇D見他面色不豫,忙伸出手去,撫了撫他的鬢發(fā)。
“可天下做娘的都是一樣,但凡還有一口氣在,哪里能忍心看自己的孩子辛勞?。磕莻€(gè)什么弛虞氏,那哪里是個(gè)好相與的人家?”
“他們家老爺子就是個(gè)笑面虎。你爹還在的時(shí)候,跟他做過幾次生意。他面上妥帖周到,賺足了人情??杀车乩飬s總給你爹使絆子,把利錢一壓再壓,只顧自己賺得盆滿缽滿,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老婦一臉不忿,看來雖然過了這么些年,但一旦提及此事,她依舊耿耿于懷。
“后來他生了重病,他那個(gè)大兒子,叫個(gè)什么斛的,比他老子更是厲害。唉,商戶無情!你跟這種人來往,日日如履薄冰,又豈有輕松可言呀......”
“......娘......”沉默半晌,柳廣才從喉間擠出一個(gè)字來。
“孩子呀,你有孝心,也有上進(jìn)心,這些娘都知道?!崩蠇D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語重心長道,“可娘不愿看到你因此違了本心,變成和弛虞氏一樣的人?!?p> “要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娘不求長命百歲,也不要大富大貴。只希望你能無愧于心,安穩(wěn)度過一生......”
一番肺腑之言,伴著老婦虛弱的喘息聲,回蕩在空曠的屋里。柳廣低下頭,沉默了下去。
“噼啪”一聲,蠟燭爆了個(gè)燈花。
他忽然回過神來,看到床邊的藥碗,忙端起來嘗了嘗,然后舀起一勺,遞到老婦嘴邊,道:“娘,先別說這些了,先喝藥吧。”
“欸,好。”老婦說著,低下頭去,順著他的手將藥喝進(jìn)了嘴里。
忽然目光一瞥,她看到柳廣腕上的紅痕,不由驚道:“哎呀,這又是煎藥的時(shí)候燙的?”
“你這個(gè)孩子,娘都說了,這些小事娘自己來就行。娘的病自己知道,根本沒有大夫說得那么嚴(yán)重?!?p> “你非要我躺著,還說自己能行??赡憧纯矗镞@才躺了幾天,你這手上都多了多少道疤了?哎喲喲......”她說著,將柳廣的手臂緊緊捧在手心,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
“娘!”柳廣忙把袖口擼了下來,“我之前不是沒干過這個(gè)嘛,不習(xí)慣,才不小心燙到了。多做幾次就好了,你不用擔(dān)心?!?p> “前幾日你忽然吐血,大夫都說了是操勞過度的緣故,若再不注意休息,可能就......”
說到此處,他哽咽了一下,又道:“娘,孩兒身邊就你這么一個(gè)親人了。若你拋下孩兒去了,孩兒可要怎么活啊?”
“......廣兒......”老婦聞言也濕了眼眶。
二人擁在一處,低聲啜泣了起來。
凌蕭在屋頂上越看越心驚,思前想后,心中慢慢生出了一個(gè)大膽的猜測。
可這個(gè)猜測要拿到柳廣的口供才能證實(shí)。
想到此處,他不再猶豫,翻身落到院子里,然后敲響了房門。
“篤篤”兩聲輕響,屋內(nèi)二人都吃了一驚。
柳廣立刻從母親的臂彎中抬起頭來,先是謹(jǐn)慎地往門邊看了一眼,只見大門虛掩著,卻并看不到人影。
他站起身來,從屋角抄過一把掃帚,躡手躡腳地湊到門邊,低聲喝道:“誰?”
無人應(yīng)答。
他壯著膽子慢慢伸出頭去。先是往左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再往右一轉(zhuǎn),他猛地向后一跳。只見一個(gè)一身黑衣的年輕公子,正倚在門邊看著自己。
“是你?”他認(rèn)出了眼前之人,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中的掃帚已經(jīng)掄了出去。
可那年輕公子卻連眼珠都沒轉(zhuǎn)一下。微一抬手,他根本沒看清他是如何動(dòng)作的,下一瞬,那把掃帚已經(jīng)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個(gè)漂亮的圓弧,輕輕巧巧地落到了門后。
“我有話要問你?!绷枋捓渎暤溃罢覀€(gè)地方,別驚擾到柳老夫人?!?p> “什么?”柳廣兀自驚魂未定。
凌蕭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又微微側(cè)頭,朝屋內(nèi)挑了挑眉。
柳廣這才反應(yīng)過來,微一思量,道:“好......你等著,我去跟我娘知會一聲?!?p> 凌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微一頷首。柳廣得了允準(zhǔn),轉(zhuǎn)身向屋內(nèi)走去。路過門邊時(shí),還不忘從門后把那把掃帚抄走。
“廣兒,怎么了?誰來了?”見他進(jìn)去,老婦人忙問道。
“哦,娘,沒誰,是我新認(rèn)識的一個(gè)朋友。我原本跟他約好,今晚一起去喝酒的。結(jié)果煎藥煎過了時(shí)辰,混忘了。他沒等著我,放心不下,就親自來找我了?!绷鴱V故作輕松的聲音傳來,“那......我就先過去了。娘你自己喝藥,喝了藥就躺下休息,千萬別再做針線了?!?p> 說完,他沒等老婦的回答,便扭頭走了出來。
見凌蕭目色沉沉地凝視著他,他微微縮了縮脖子,低聲道:“跟我來吧?!?p> 凌蕭被他引著,二人來到一間破敗的屋子里。
“呼”的一聲,柳廣吹亮手中的火折,將窗臺上的一枝細(xì)燭點(diǎn)燃了。
借著微弱的燭光,凌蕭抬頭看去,只見里面地方頗大,看樣子應(yīng)該是主房的廳堂。里面空蕩蕩的,空氣中飄著一股老房子特有的塵氣。
柳廣似是也覺得味道不好,走過去打起了窗?;剡^頭來,見他四下打量,隨口道了句:“都被搬空了?!?p> “什么?”凌蕭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這間屋子。”柳廣四下一指,“你一定很奇怪吧,為什么我跟弛虞雍他們混在一起,背后卻是這么個(gè)樣子?!?p> 凌蕭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見他不說話,柳廣無所謂地笑了笑:“也沒什么,不過就是話本子里聽老了的那一套?!?p> “我爹做生意虧了本,家里能當(dāng)?shù)亩籍?dāng)了,可還是還不了債。直到我爹病死了,家里只剩我們孤兒老母,那些人看我們可憐,這才罷休。”
凌蕭點(diǎn)點(diǎn)頭:“大概猜到了?!?p> 聞言,柳廣看了凌蕭一眼,又狀似不屑地輕哼一聲,道:“我的老底都被你看到了。那你呢?你今晚找到這兒來又是做什么?還是為了你朋友的案子?”
凌蕭靜靜地看著他,不置一詞。
柳廣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又摸不透他的路數(shù),便有些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