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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三百三十九章 無關(guān)日月,永志不忘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275 2021-01-17 18:33:00

  在凌蕭提到這個問題的那一刻,沈青阮側(cè)臉的線條就猛地繃緊了。聽他說到此處,他終于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眼角泛紅,目光中是凌蕭從未見過的恐懼。然而透過恐懼,眼眸深處卻燃著一點如星火般閃耀的,微弱到幾不可察的期待。

  凌蕭直視著他,溫和道:“其實色相與金錢、權(quán)勢別無二致?!?p>  “就像你自己說的,世上只要有人,因利益糾葛而產(chǎn)生的紛爭便永遠不會停歇。而世人只要有眼,就永遠無法擺脫色相的誘惑?!?p>  “但一個全瞎全盲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也是不美好的。而眼睛與耳朵的存在,也并不是為了去比較美丑,評判優(yōu)劣?!?p>  “人生來便有眼鼻耳口,”他微微一笑,“便是讓他去看、去聞、去聽、去探索,去傳達。而為了讓這些探索而來的知識有一個歸宿,上天又賜給了我們一顆心?!?p>  “一個人一生所經(jīng)歷的一切,終究要歸于此處,鑄成他對世事的看法,和對生的感悟。這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本事,也是最寶貴的財富?!?p>  “人之所以為人,因其有靈。靈之所貴,在于自由。自由之高尚,不可褻瀆.......《林獅駝立檻》,袁博士的早課,你還記得嗎?”

  “當(dāng)時你說完這些,還問了我一句‘世子笑什么’?!彼蚯嗳睿抗鉁厝崛羲?,“我當(dāng)時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

  “可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當(dāng)時的想法。我想,我那是高興,因為遇到了一個與我靈魂相契,志趣相投的人而喜不自勝?!?p>  “你當(dāng)日的話被我奉為至理,每每困頓之時,但凡在心中念上一遍,都會覺得豁然開朗。但今日,我斗膽在后面再加上一句。”

  “人生來便有眼鼻耳口,是上天希望我們能感知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十里荷塘,熏風(fēng)中醉人的酒香,過耳纏綿的琵琶,玫瑰酥餅留在喉頭的回味悠長......”

  “但這些都是表面的。幾月,幾年,十幾年,抑或是幾十年之后,都會被漸漸淡忘。唯一忘不掉的,是當(dāng)時的感覺。對一樣事物的感覺,對一個人的感覺。埋藏在心里,永遠不會消失。”

  “無關(guān)日月,永志不忘?!?p>  沈青阮立在窗畔靜靜地看著他,逆著光的身影在微微顫抖。聽他說到最后一句,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去,手指緊緊抓住了窗框。

  凌蕭沒有過去安慰他,仍是立在原處,不遠不近,站在他一回頭就能望見的地方。看著他由最初激烈的觳觫漸漸平緩下來,最終,又變成那個睥睨塵俗,遺世獨立的蘭琴公子。

  “二十四日后便是千觴節(jié),”半晌,沈青阮的聲音傳來,輕輕的,有些發(fā)悶,“那將是我的一道大關(guān)卡。如果通不過......我會死?!?p>  他換了口氣。

  “即便是通過了,我也將不再是現(xiàn)在的我。會變成什么......恐怖的樣子,我也不知道。”

  從他口中親耳聽到這句話,哪怕已經(jīng)有了預(yù)防,凌蕭的心上還是仿佛忽然被人壓了一塊大石。石頭太大,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所以,這些都是真的?!彼溃澳愎媚干驖?,沈氏的上一代神女離世,你要繼承她的神職,需要通過一道考驗。考驗通過后,你會變得同她一樣,擁有通神之力??简炌ú贿^,你會......”

  他猛地停頓了一下。

  “所以......鐘祈之跟我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竟然都是真的。”

  沈青阮沉默不言。

  凌蕭艱難地走上前去,站到他身邊,問道:“可不可以不去?”

  “不去?”

  “是,不去。”凌蕭倔強得有些像在賭氣,“明知前途未卜,卻還是要去送死,豈非愚蠢?”

  “愚蠢......”沈青阮嘆了一聲,“是啊......小時候看到姑母面容可怖,神志全失,舞著一只斷臂不受控制地發(fā)瘋的時候,我也曾一度認為這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p>  “可漸漸的我長大了,漸漸的姑母走了,這件愚蠢的事便落到了我的頭上。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究竟要不要去做?!?p>  凌蕭轉(zhuǎn)頭看向他,氤氳潮濕的雨汽里,他的臉蒼白沉靜,除了眼底泛紅的血絲,面上沒有半點淚痕。

  “可不去又該如何?”沈青阮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珠仿佛昭示著世間的善惡,“我畢竟是姓沈的。我的父親、妹妹都是姓沈的。”

  “我們是沈氏嫡系之后,身上流淌著從祖先處遺傳下來,千百年間從未斷絕的血。如果我逃了,那下一個便是我的父親。若是父親也逃了,剩下的便只有阿吉。”

  “阿吉.......她才七歲呀。我要以何等面目,才能讓她代替我進那一道門,承受這些本該落在我身上的命運?”

  “那沈潯自己的后代呢?”凌蕭口不擇言地說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自私之語,“寒先生呢?他不行嗎?為什么一定是你?”

  “不行的......”沈青阮緩緩搖了搖頭,“這種血液很特殊,只有在男性嫡系繼承人體內(nèi)才有遺傳能力,且精純不為外族血脈所擾。女性繼承人只能承襲這種血液,卻不能傳遞。所以,由我祖輩傳承下來的血脈在姑母體內(nèi)就盡了,寒表兄是繼承不了的。”

  “沈氏祖上所有女性神官都是在男性嫡系子孫尚未長成,或是有特殊情況時才代為履責(zé),便如姑母。但這副擔(dān)子終究不是她的,她只是在我與父輩之間搭了一座橋。這副擔(dān)子最終的歸宿,是我。“

  凌蕭轉(zhuǎn)過臉去,默默閉上了眼。

  “愚不可及。”他沉聲道,“如此陋習(xí),便是廢棄了又如何?”

  聞言,沈青阮回眸望著他,嘴角忽然柔和了下來:“世子,若是我此次僥幸活下來了,世子可愿意同我一起,推翻這條害人的舊習(xí),讓歷史翻篇,造福沈氏后世?”

  凌蕭也看著他,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一抹痛色。

  我要沈氏后人的福祉有何用?他在心中暗道,但說出口的卻是一個鄭重的承諾:“好,我答應(yīng)你?!?p>  垂下眼眸,他再不敢看他。荷塘的碧水下隱著一群碩大肥美的錦鯉,紅黃相間,在荷葉間躲躲藏藏,自由嬉戲。

  眼前忽然閃過塵封記憶中的零星碎片。那個穿著櫻草色紗衣,圓胖白嫩的娃娃站在涼亭的靠椅上,指著池中的錦鯉“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

  這個影像與十五歲上元燈節(jié)上,那個身披明藍色大氅,身騎白馬的明朗少年重疊在一起。兩人都對他徐徐展顏,笑意深深,眉眼彎彎,唇角是兩個淺淺的梨渦。

  他的心口忽然沒來由地抽痛起來,難過的情緒壓在心頭,天地間的水汽仿佛在一瞬間同時灌入了他的胸腔。

  良久,只余空空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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