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來到跨院,向伯堯與居云告了退,便出了紫英芳苑。
冷月銀光夜涼如水,如此美滿的銀月,元容卻無心品賞。
想到方才尋竹失魂落魄的模樣,元容心中如這天邊冷月一般寒涼。
元容本就不厭煩尋竹,只是不滿父王母后未曾與自己商量就擅自定下婚事,再者尋竹個性活潑,初見那日又實實在在沖擊了元容對女子原有的印象,所以對尋竹便有些不知所措。
尋竹來合虛雖時日不久,但幾番接觸下來,元容發(fā)現(xiàn)她活潑真誠的性子著實可愛。
明明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卻從不拘著大小姐的身份慢待他人,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思細(xì)膩溫柔。
今日這中秋之宴原本是居云操持,可尋竹擔(dān)心居云辛苦,疼惜她身子不適,這才攬在了自己身上。
宴中賓客眾多,要準(zhǔn)備吃食飲品,又要安排歌舞伶人,豈是等閑便能做到的?
經(jīng)前日誤會一事,尋竹這幾日眼見憔悴下來,精神本就不振,又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閨閣女子,從未操持過家事,如今要操持這樣一場席面談何容易。
想到這兒,元容心中一緊,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心中只想快些見到尋竹。
正走著,忽然從身旁撲出一個人來,“哎呦”一聲軟軟地向元容身上撲了過去。
元容撤步向旁邊一側(cè)身,那人口中“呦”還沒喊完,便一頭撞在上前護(hù)住元容的何求身上。
何求將那人猛地推開,喝到:
“什么人?!”
那人被何求一推,緊跟著又是一聲“哎呦”,噔噔噔地向后一連退了五六步,險些倒地。
不過這一聲可不似剛才那一聲綿軟動聽,倒像是被踩炸了毛的貓一般,努足了渾身力氣打心眼兒里真情實意地喊出來的。
借著月光看清了來人,何求轉(zhuǎn)頭向元容看了看,見元容面無表情地盯著那人。
“玉璃姑娘,怎么是你?”何求問道。
玉璃站定了身子,揉著被何求推疼了的胳膊,心想這手臂大約是要淤血,自己千余年沒受過的傷,到了凡世里怕是要受遍了。
玉璃也不理何求,繞過他到了元容跟前,嬌聲道:
“元容公子,你這侍衛(wèi)的力氣也太大了,我的胳膊都要被他弄斷了~”
元容也不理會,依然面無表情冷冷問道:
“玉璃姑娘不在紫英芳苑聽?wèi)?,怎么一個人走到這兒來了?你的侍婢呢?”
玉璃心中不解,同樣是撒嬌,如何對伯堯就百試不爽,可在元容這里卻不好用?
“方才宴席之上我有些喝多了,覺得頭暈得緊,便想出來透口氣,沒想到遇上了元容公子?!?p> 玉璃邊說邊揉搓著手中的帕子。
這招還是從姬玄身旁月娥那里學(xué)來的,她只見月娥一舉一動千嬌百媚,可哪里知道,月娥可是華春苑頭牌,那行動坐臥一派妖嬈身姿,都是被老鴇子悉心教養(yǎng)出來的。
同樣是揉帕子,人家月娥是十指纖纖輕捏指尖,蘭花指捻羅絹慢卷,可到了她玉璃手里,倒像是抻面筋,圖顯得一膀子力氣。
見她用力揉搓手中帕子,元容只覺滑稽,不覺將目光在那手上多駐了駐。
玉璃見他這般,反以為自己真得了月娥精髓,心中不免得意,又將聲音捏尖了一分,說道:
“公子怎么也出來了?是不喜歡看戲嗎?那不如,玉璃陪你走走賞一賞這大好的月色吧~”
元容劍眉微挑,揚了揚嘴角說道:
“看戲?我喜歡~只不過要看這戲是誰來演了。”
玉璃雖莽撞,卻并不愚鈍,聽元容話中有話,心中暗想元容好一副琉璃心腸,通透得很,之前就因止棘一時語失,連累得自己也跟著被疑心,自己在他面前可得小心應(yīng)付。
看來想要待在元容身邊,自己便得一直裝傻下去,于是裝著沒聽聽懂,顧左右而言他:
“今日佳節(jié)正是月滿人團(tuán)圓之日,玉璃福薄,無家人相伴,但能陪伴公子一同賞月,也是玉璃的福分?!?p> 這話倒不假。
玉璃雖是為著元容下凡來的,卻從沒有機會與元容單獨相處過,今日真是天賜良機,伯堯正礙于主人身份不得離席,那尋竹早就喝得軟了腳被姬玄扶了回去,又是中秋佳節(jié)望月之日,怎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若是辜負(fù)了,著實對不起自己受的這一番苦。
說著,玉璃由袖中抽出一個荷包,往前挪了半步,遞到元容面前說道:
“元容公子,這是玉璃特意為公子繡的香囊,還望公子莫要嫌棄玉璃粗笨~”
玉璃雖活了千余年,卻哪里做過半分女紅針線,不過是前日里去居云房中問安,見居云正帶著兩個侍婢在做繡品。
玉璃贊嘆居云手藝精巧,閑聊中,居云便告訴她依著幽都的習(xí)俗,女子中秋之夜要送香囊給心上人,香囊里放入合歡花,如此來祈求姻緣美滿。
從居云處出來,正巧屋內(nèi)一名繡娘出門去取繡樣,玉璃便心生一計,許了繡娘一只玉鐲,讓她替自己制了這只香囊。
說來也怪,玉璃擔(dān)心自己胡亂捏造的身份被識破,總不愿與居云走得太近,可不知為何,最近止棘卻總攛掇著自己去向居云問安。
想著自己整日間待在粹璃軒中總也見不到元容,又不好日日去浮筠雅苑偶遇,可若是去居云那里,便能多些機會名正言順的見到元容,也就答應(yīng)了下來。
元容看了看那香囊,繡工雖精巧,卻未免匠氣,也不接,只任由玉璃舉著。
元容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
“玉璃小姐這香囊,怕是送錯人了吧?”
玉璃搖頭,一臉無辜道:
“玉璃是特意為公子繡的,難道是公子嫌玉璃手藝不精,不喜歡這香囊嗎?”
元容向后退了半步,盯著玉璃的臉,這張臉實在精致,彎眉杏眼,鼻直唇薄,可這含情脈脈的眼眸中分明透出絲絲戾氣,雖是極力隱藏,卻逃不過元容的眼睛。
“小姐的香囊,要送也該是送給我兄長伯堯吧?小姐來合虛不久,我又與小姐鮮有往來,如今這香囊送的著實教元容不解啊~”
見元容不接,玉璃收回舉酸了的手,將香囊捧在胸前說道:
“元容公子千萬不要誤會,我雖感謝伯堯公子照拂,但玉璃與他絕無逾矩之舉,玉璃…玉璃…”
今日與元容獨處的機會實在難得,玉璃怎肯錯過,看了看旁邊的何求,心一橫,也顧不得羞臊,又將香囊遞了出去,說道:
“玉璃對公子你一見傾心,心里再放不下他人,玉璃一片真情,還望公子能成全!”
此時蕭索的梧桐枝頭,一只黃鳥正隱在樹影之中,冷眼看著樹下兩人。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又有一男一女爽朗的笑聲。
只聽得那男子說道:
“丫頭你可真行!看不出來你一個大小姐,竟然會做這等偷盜之事!要是姚相知道了,看不打折你的腿!”
女子哈哈笑著,半晌才勉強止住笑聲,說道:
“姬玄你也太慫了吧!若是指望你,恐怕今晚就沒有這好酒喝了!還不快謝謝本小姐!”
“謝你?!謝你什么?你可知大公子這流霞玉露酒可是白民國進(jìn)貢之物,一歲只得十余壇,如今你一拿就是四壇子,這要是讓大公子知道了,豈不要扒了我的皮?!我還謝你?謝你要了我的命不成?”
“怎么?你竟然怕伯堯哥哥?看來我可真是高看了你呢,本以為你風(fēng)流不羈,是個難得的瀟灑之人,沒想到也是個俗人!”
“姚小姐還真是看得起在下啊!我風(fēng)流?我瀟灑?哈哈哈……”
“你笑什么?說你風(fēng)流瀟灑你還不愿意不成?”
姬玄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一時間心頭如有萬鈞之重,但只須臾片刻,便又恢復(fù)了往日玩世不恭的做派,說道:
“今日多虧丫頭,才得了這聞名天下的好酒,走!咱們今日就痛飲一番,莫要辜負(fù)了這大好月色!”
兩人每人手中抱著兩個小壇朝浮筠雅苑方向走,穿過甬路,過了隔扇眼看來到了元容玉璃所在之處。
玉璃手中還舉著那個香囊,聽見尋竹的聲音漸近,收也不是,遞也不是,正左右為難之時,忽覺身后一陣涼風(fēng),似有一只手用力地推了自己一下,頓時失了平衡身體向前倒去。
聽到遠(yuǎn)處尋竹的聲音,元容正想著方才她醉得那樣,自己讓姬玄送她回去,他二人卻跑去偷酒喝!明明夜宴之時,尋竹還是那般失魂落魄,自己不過告了個假的功夫,她倒與姬玄玩樂到一處,聽上去可是歡樂得很。
正在元容失神之時,玉璃猛地向自己靠了過來,元容躲閃不急,下意識地扶住一頭扎進(jìn)自己懷里的玉璃的肩膀。
尋竹姬玄二人正從隔扇門跨出來,抬眼便見樹林邊有兩人擁在一處。
尋竹酒意未消,見到那處有人纏綿,忙舉起兩個酒壇子擋在眼前,咯咯笑著,朝身旁姬玄又是擠眼睛又是挑眉毛,笑罷,忍不住做個鬼臉從兩個酒壇的縫隙中偷望出去。
尋竹醉眼朦朧并未認(rèn)出,姬玄可是一眼便看出那邊男子是誰,回頭恰見尋竹舉著酒壇子向外偷看,趕忙擋在跟前,用力扳著尋竹的身子欲將她推走。
“哎呀!好了好了,別打擾人家月下相會了,咱們快走!快走!”
尋竹起了玩兒心,哪里肯依他,硬是偏著身子朝兩人處看去。
這一看,頓時醉意全消,那月下映著的翩翩玉人,分明是自己那未婚夫元容!此時他懷里正軟軟地靠著一個女子,那女子背對自己,分辨不出是何人。
何求站在元容身后,見玉璃突然撲進(jìn)元容懷里,也是一驚。
而元容并未推開玉璃,反而扶住她的肩膀,教何求一時間竟不知將眼睛看向何處才好,正左顧右盼之時,卻見尋竹和姬玄由隔扇門走了出來,兩人分明正看著自己的方向。
前幾日尋竹小姐與公子正鬧了誤會,如今若是再教她看見公子與別人擁在一處,這婚事怕是要完!
何求趕忙用力拉了元容衣袖,元容方才毫無防備,只覺腦中突然一陣混沌,不知怎的就擁住了面前的玉璃,如今被人用力扯了衣袖,頓時回過神來。
趕忙將玉璃推開,見何求沖著自己直努嘴,便朝著何求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尋竹背對自己正快步走去,姬玄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