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命數(shù)
“朱大人？”決明清脆的嗓音穿透簌簌林葉，在起伏塵埃里直擊人心，不見刀劍，更破紛擾萬千。
“王爺？老臣，參加王爺?！敝熳诱Z撩開簾子，激動地下了馬車險些跌了一跤，把一旁隨侍的仆人都驚了一跳，也難怪他這副樣子，實在是見到風(fēng)離卿，心中萬般感慨頃刻涌上喉間，苦楚痛意也紛紛想傾瀉而出。
“朱大人快快請起，這是怎么了？”風(fēng)離卿將彎腰行禮的老朽扶了起來，不用細(xì)致端詳就見其兩鬢花白，眉眼處蒼老頓現(xiàn)，比離京之前所見之人長了數(shù)十歲，雖依舊挺立的背，卻似馱著千金重?fù)?dān)而令人喘息難安，“可是鸞安有事發(fā)生？”
這個時辰，鸞安的東城門才將將大開，出城到此，也要片刻時分，況且這朱子語隨行也不見家眷眾仆，孤身惶恐，怕是出事才逃離至此。
“王爺，老臣，老朽已告老還鄉(xiāng)，今日是趕赴本家的?！敝熳诱Z拱手說道，低沉的嗓音里夾雜了幾分委屈的意味，“出行匆忙，未來得及捎帶家眷，不想在此遇見王爺了?！?p> 風(fēng)離卿蹙眉思慮少許，便屏退了秦桑和幾位隨從還有朱子語的隨侍，待風(fēng)停樹止后才繼續(xù)開口：“朱大人，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立兒，立兒沒了。”朱子語說著，抬手用衣袖蹭了蹭縱橫的老淚，“他留不得，我也不敢讓他留啊，這一家老小，我對不起啊?！?p> “朱立？”風(fēng)離卿念叨了一句，想著前些時候送來的密信里只提了連張啟被捕一事、巽堯夜里陪審一事，卻未曾見過這個名字，“可是他干的？”
冰冷肅殺的語氣讓朱子語不禁愣了神，也顧不得話語間的大不敬：“是，正是。”
“難為大人了?！憋L(fēng)離卿料想此事先后緣由，長嘆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背手而側(cè)立，“這事兒，是本王的錯，沒能保你侄子平安?！?p> “不，王爺，老朽絕無此意，只是，心中實在悲痛難忍。”朱子語跪地而言，細(xì)碎在額前的華發(fā)飄飄欲墜。
風(fēng)離卿頷首看了一眼朱子語，只是淡淡說道：“大人如今還能趕早出城，想必也是做了抉擇了。事事難周全，大人也得體諒君王之苦才好，此番悲痛在本王面前尚可，只是這一路招搖不定，甚是不妥?！?p> 朱子語才抬頭瞇眼瞅了瞅面前所站之人，方才心痛憐惜的歉意不假，此刻狠戾肅殺的漠然也真，雖迎光而立，卻如寒霜蒞臨，眉眼間的氣度軒昂，不比那人差之毫厘。朱子語只在心里念叨一句，果然如此，便伏地跪拜懇求道：“老朽無能，為官數(shù)載，無所依憑，只求過王爺一事，如今，愿用平生來嘗，再求一事?！?p> “官家無情，天子有命，凡是定數(shù)，不必強(qiáng)求?！憋L(fēng)離卿抬眼看了看面前凋零的葉片，還嫩綠的葉子就此飄散，倒是令人心生可惜之意，“侄子一事，是本王應(yīng)允的，自然是要還你一愿的，大人放心，我定保你一家老小，平安出城。”
“謝王爺~”朱子語又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再三道謝后乘車離去，他知道，此刻沒有比自己孤身先去更好的法子了。
“王爺，這朱大人怎么了？”秦桑乃是習(xí)武之人，幾步之外也洞聽方才二人的對話，忍不住問了一句。
風(fēng)離卿跨馬起駕：“你瞧他連夜啟程，趁著城門才開就孤身離去，早朝之上，用一己之軀換全家安寧。他不是不愿帶家眷同走，是不敢，他在用自己示弱求饒，用鸞安的眾人做籌碼，以表衷心?！?p> “末將明白了，這朱大人是在告訴皇上，他是赤誠丹心，不懼家眷為其所累，一人離去，好讓皇上寬心?！鼻厣Ｕf罷點了點頭，又長噓一口，“這天子之心，果真難測?！?p> “那便少揣測?！憋L(fēng)離卿此行對秦桑的武藝謀略都贊賞一二，也就愿意提點他兩句，此等苗子，不可多得罷了，“項上人頭，只一顆而已?！?p> 秦桑看了眼風(fēng)離卿絕塵而去的背影，覺得心下一涼，又頃刻間欽佩三分，駕馬追了上去，在風(fēng)聲中知曉了，為何王爺能與皇上并稱“鸞安二玉”。
院落里的扶?；ㄩ_了，卻寂寂無心，無觀賞之心，無可愛之心，徒留高飛的鶯燕，只做啼囀三言。
我出神地盯著面前的茶盞，竟沒發(fā)覺里頭的水都涼透了，手里攢著兩張信紙，淚花簌簌而下，涌在了喉頭：“青黛，離卿就要回來了?！?p> “這是好事啊，主子，王爺就要回來了，可不能哭啊?！鼻圜炷笾磷犹嫖沂脺I說道，“主子，這信上可是報了平安？”
我搖搖頭，笑著說道：“那你可猜錯了，離卿沒有報喜不報憂，雖是言語簡短，他也將全部的事都告訴了我，驚心動魄的場面兒，一個不落?！?p> “王爺這是何意，人都要回來了，還叫主子擔(dān)憂不成？”青黛氣憤地坐到了一旁，嘟著嘴皺著眉。
“你不懂，我同他說過，不論好壞，不必欺瞞，我愿知曉一切苦痛而活，也不愿只做一呆鵝，日日享樂，那樣活著有何意義？”我笑著說道，可心底卻翻涌一股莫名的惱怒之意，大概是連這等生死之事都坦誠的人，卻對過去諱莫如深，叫我實在心里難安不快。
“啊，原來王爺對主子用情極深，這般坦誠相待，實則叫主子心安，是我錯怪了，害，是我不好?！鼻圜鞊沃X袋神神叨叨了幾句，又湊了過來，“主子這又是怎么了？”
“無妨，只是想到了一些，也許無關(guān)緊要的事吧?！蔽也恢撜f那些事至關(guān)重要還是無足輕重，若是重要至極，怎么沒人愿意對我提及，若是無關(guān)緊要，又各個守口如瓶，我窺探不得，躲避不得，只能日日飽受折磨而一笑置之。
“主子，可是因為從前的事？”青黛略聞我從前身份，失憶一事，只是許久了，也不敢多問一句，但我日夜神傷之貌，多少落了她心頭一二，“主子，莫怪青黛多嘴，這事若能如戰(zhàn)役一般，一決勝負(fù)，自然也能堂正說出，可王爺也好，公子也罷，不曾多言，定是此事干系重大，無法說明。既然如此，主子何必為了一件無法決定的事而傷神呢，該來的會來，不該來的，期盼也無用啊?！?p> 我倒是第一次聽這丫頭說正經(jīng)的話，真還寬慰了我?guī)追?，但命有格，運(yùn)有數(shù)，我只管知道自己要什么便是了：“你難得如此正經(jīng)，真是為難你了。你所言之意，我會放在心上，但事事，總要我順心才行，人活著，總該先自己痛快了不是?！?p> “主子真能這么想就好，這世間一切都不敵時間，而時間總只屬于自己一個?！鼻圜焯嫖沂樟诵偶垼謸Q了一盞茶水，還沒等坐下歇息就聽見簫淺的聲音，遙遙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