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避世在湯云峰的云竹林的湯斌，收了侄兒天祥為徒弟。仔仔細細聽了當日自家妹妹與丈夫遇難的經(jīng)過。原本堅毅的眼神也濕潤了泛紅的眼眶，一揮手，一張哀傷的面具覆于臉上，以此掩蓋。
天祥坐在松木長凳上不由抽泣出聲，又想強制忍著，舀了瓦缸中井水吞了幾口，來止住哭聲。這是父親教他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可是又止不住抽泣的動作，就喝喝水。
唉，湯斌心中連連嘆息，又覺得無能為力深感自責。這黑澤深潭中的池妖，當真難對付，神出鬼沒又不見蹤跡，還沒有見過真面目，也只是有人瞧過它如人形般跑動。
又沒孫悟空降那般妖除怪的蓋世本領(lǐng)，更別說開壇設(shè)法，念經(jīng)除魔的道行?？沼幸簧砦淞?，也不知道，起到作用不?
眼下徒弟收了！
“師傅，與你明說了。習得是武，教得是拳腳功夫，學得是打圍捕獵，傳得是編筐造具，可沒有降妖除魔的法術(shù)道行?！睖髧烂C地說道。
天祥站在一旁，聽著師傅說，沒有降妖除魔的本領(lǐng)，失望的表情，溢于臉上?？赊D(zhuǎn)念一想，有傳拳腳武功，姚村長說過有了武功，就可以抓了那妖怪一頓揍，也可以報仇。
“二舅，我愿意學，師傅?！碧煜閳远ㄕf道。
二舅又認真瞧了瞧眼前的孩子，與當年自己拜師學藝一樣，脾性一樣執(zhí)拗。
“那好！”坐在長凳子上雙手拍膝蓋，連連叫好。
“小玉啊，你爹娘，什么時候回來啊?”二舅問道。
“阿爹阿娘，可能要深夜才回，留了飯菜在桌子?！毙∮裾f道。
二舅，既然如此，那就先不走了。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最遲也是雞未鳴就走。先在這里過夜再說。
“祥兒，過來。”二舅湊近他的耳朵說道。
告訴他，回屋收拾行李，明早隨他上山，不能跟他們說兩人說道。免得姐弟倆鬧騰。
“我先到你阿爹房間，睡覺歇歇。你們也趕緊睡覺去吧?！倍舜叽偃齻€孩子說道。
天祥和小羽，睡一個屋。
“等你學了武功，也教教我，我在耍給小炮，大剛他們看?！毙∮鹫f著說就笑了。
“嗯”天祥答應(yīng)道，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有爹娘擁抱的，有遇害的，有委屈的，有與姚村長的，有舅舅家的。同時幻想著自己習武，有一身本領(lǐng)，最后殺死池妖的場景。
說著說著，小羽睡著了。興許，爹娘不在家少了約束，在外玩得太累了。
天祥，一夜未眠中，既興奮又忐忑不安。直到聽見外面的動靜，有人推開前院的竹排門，往屋進，隱約有人說孩子睡了。
屋內(nèi)有傳出起身，引燃油燈，出門相迎的聲音，幾句簡單寒暄后。
二舅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一聲“不行！”，如雷貫耳傳到天祥耳中，他也緩緩起身，向堂內(nèi)走近。
“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嗎?帶著天祥和你一起逃難啊?”大舅氣得手指二舅說道。
“學武，不行。你當年學武，仗著本事高，惹出多大的禍。天祥和你學武，找那怪物報仇，你是想害死他嗎?”
“娘走的早，你在外學武，爹帶大我和妹妹，我娶妻生子，妹妹也嫁了人，本想著過好日子。你闖個殺頭的大禍，把爹連累病到了。現(xiàn)在，妹妹遭難，你倒好，只想找個好徒兒。”
扁擔摔在地上，大舅越說越大聲，面紅耳赤。
二舅聽在心里，低頭杵在原地，不敢反駁，自責與心酸，比殺了他還難受。
舅母連忙勸住，示意小聲點，孩子們睡著了?！靶∈?，也是為了國家大義，少說二句?！本四负褪?。
“當年，你隨著譚嗣同，譚大人，為國變法，結(jié)果啦?你現(xiàn)在是欽犯?！贝缶酥钢诵乜谡f道?！肮艁碜兎?，幾人善終?”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二舅向天拱手道“譚大人，為國慷慨赴義，義薄云天，為后人敬仰?！?p> “唉，那是后世之說。眼下你的境遇，天祥跟了你，萬一進了天牢。。?！贝缶?，雖然嘴上說二舅各種不是，但是心里也暗自欽佩自己的弟弟有遠大抱負。
“我?guī)M湯云峰，回我的住處，那里隱蔽，這么多年也沒有出事。”二舅緩緩開口說道。
大舅嘆息道“侄兒，和我們一起平平安安過日子不好嗎？”
舅母說道“那孩子人挺乖，也能吃苦，是個孝順的娃兒。可是，我看得出來他想學武，心里時時刻刻都想著報仇。也是命苦，沒了爹娘。。?！闭f著，不禁拭淚。
“大哥！”二舅喊道。
“我知道，我有愧于父母，也生怕連累大哥大嫂?？墒?，天祥這孩子，我想帶著他，教他。。。萬一哪天我赴死。。。也算有個后?！辈唤载熍c傷感。
大舅心里難受，自家弟弟成了朝廷欽犯，恐此生東躲西藏，顛沛流離而終老，不免暗自神傷。
此刻，天祥站在玄關(guān)處，聽著眾人在院內(nèi)，爭執(zhí)不休。舅媽見狀，梳理亂了的頭發(fā)，收起情緒，也示意二人停下爭執(zhí)，有小孩子在一旁。
二人看見天祥，大舅感嘆和傷感；二舅則雙目凝視，發(fā)誓絕不讓其他人加害于他。
舅媽調(diào)解地說“你們別掙了。同為長輩，也都是為了親侄兒著想。還是讓侄兒，自己決定吧，免得日后反過來怪咱們?！?p> “不用問了，他那小眼神，肯定是上山學藝。”大舅擺手道，隨即走進屋?！梆I了，回屋吃飯?！?p> 走到玄關(guān)處，略帶愧疚的眼神，低眉看了看天祥，然后進屋了。
舅媽伸手請二舅進屋，一進屋，舅媽露出笑容，“哇噻，這么多野菜菌菇干，野貨臘肉，還有十幾張獸皮。”
“嗯，一個在上山吃不完，用不完，帶過來，給嫂嫂?！倍苏f道。
“行行，小叔有心了，每次來都帶這么多好東西，帶一些白米回去哦，剛收的新谷子，好吃?！本四感Φ?，然后又瞥一眼，坐著吃飯的丈夫。
“行了，孩子他娘，坐下吃飯吧。你不餓啊，趕了一天的路?！毖氏乱豢陲?，夾著菜說道。
“那個你什么時候帶他走?！?p> 二舅畢恭畢敬站在旁邊說道“現(xiàn)在?！?p> 突然手上碗筷動作停下一會兒，又吃起來，“不行，雞鳴前，寅時再走。”
二舅畢恭畢敬答應(yīng)。舅媽喊天祥回屋睡覺，說明天要早起趕路，又勸小叔進屋休息。
天祥回屋，小羽抱著被子酣睡，剛躺下。又聽見夫婦二人，在整理東西，一會說帶著，一會說帶那個，一會說我送他們一段路，帶得了。。。
天祥被舅媽搖醒，屋外依然漆黑一片，院前擺了一大扁擔東西加二大包，吃的用的穿的不少。
大舅挑著扁擔走在前面，二舅遞給天祥一個包，自己也背著大包裹，出農(nóng)家院子。
一路上三人默不作聲，大舅賣力地走在前面，扁擔彎成了一道月牙，背影映在天祥的心中；呼呼的喘氣聲化作一陣陣夜風，撫過二舅的心坎；一串泥印落地成了顆顆璀璨的星星，星星又落進了二舅的眼眸中，成了滴滴晶瑩的淚珠。
晨曦微光，到了分離的山路口，再走十幾公里才到山腳下，兄弟二人，不能在一起走了，天要亮了，不能讓外人看見他們有來往接觸，以免連累大舅一家人。大舅連連抱怨，自己可以再走快點，這樣弟弟可以挑著重擔，少走幾里路。
弟弟猛地抱著大汗淋漓的哥哥，互說保重，我們揮手告別。
“等一下！”大舅又回頭跑上來。
“爹臨終前，說不要怪你，說忠孝不能兩全，說有你這樣的兒子，他死而無憾?！?p> 二舅默默點頭，大舅轉(zhuǎn)頭離去，二舅挑著重重的行李，久久注視二舅離去的身影。他深深得知道，愧對于父親和兄長，可是父親和兄長，并沒有因此記仇，而是以己為傲。
此刻，一切盡在不言中。
行了幾里路，天完全亮，沒了晚風地吹拂，身上開始熱起來了。
二舅放下扁擔，用粉撲白臉蛋，下半臉貼上皮囊，粘上一條胡須，又弄紅了鼻子，看起像個老酒鬼的模樣。最后戴起有紗布簾的斗笠。特意吩咐天祥，有人追問就說帶孩子回娘家，在下峰村。
越走越近，眼前的山峰越來越高大；入湯云峰地界后，越往里，山路逐漸窄小，坡道逐漸陡峭。
眼下的路，需要開始攀爬了，師傅示意停下休息，補充體能。由于攜帶的東西比以往多出二倍，藏在山林里的土坑中，二人分兩次背上山，再到排云竹林。
抬頭仰視，不遠處有竹林?！暗纫幌拢灰ε陆泻?。”師傅提前預(yù)警天祥。竹林外圍有不少腐爛或干癟的動物尸體，被蛆蟲吃得干凈，僅剩一些皮毛和零碎的干枯的肉渣，骨架完整，看樣子像自然腐爛的。
在進了纖細低矮的竹林前，師傅又提前警告，只準走師傅走過的腳印，不然出事了，沒藥救。竹林中鋪滿了枯竹葉二三寸厚，枯竹葉堆中藏鋒利的竹簽。稍有不留神，洞穿腳背。
過了堆滿枯竹葉的竹林區(qū)，竹子漸漸高大挺拔，手臂粗狀。兩根竹子之間綁有麻繩或鐵絲，稍有不慎絆倒，甚至沿坡滾落。
天祥師傅停在郁郁蔥蔥的藤蔓垂落在地，兩側(cè)灌木橫生。
“到了！”師傅說道。天祥環(huán)視一圈，有些詫異。
師傅掀開藤蔓，像掀開珠串的門簾，狹長的山洞口出現(xiàn)在眼前，端口處閃著刺眼的白光，兩側(cè)巖壁，濕潤潮濕欲形成山泉的水滴，星散著不規(guī)則的青苔。藤蔓遮掩的山洞口，入口窄，往里漸寬。
白光耀眼，天祥抬起頭慢慢掙開眼，適應(yīng)洞內(nèi)天地。抬頭竟然能看見天空和白云，陽光順著頂部的開口照進天然的深洞中。
天祥好奇地環(huán)視一圈，簡直就是天外洞天，上小下大，像天界降下一個巨大的瓷碗，扣在湯云峰上，瓷碗將陽光引進來，現(xiàn)成著洞中天地。
一間竹屋貼著山洞壁修建。竹屋左側(cè)有一口泉水，由洞壁上水汽匯聚而成。泉水上洞壁有一條條細細的密密的條紋，像細如鯨須將水汽引入泉水池中。
竹屋右側(cè)種有一片菜地，木桶和竹制的長瓢靠在菜地旁，地里有一些剛冒頭的蘿卜苗和白桿的白菜。
竹屋對面是一片二三高的竹林叢，竹林前散落著砍柴刀，小刀片，竹子小凳，還有一捆散開的劈好的竹條?？催@番架勢，似乎正要編制什么大物件。
其他的地方空空的，有一堆被清理被疊放在一起的石頭?？盏厣嫌袔讐K較大的凸起的巖石，似乎與山洞長在一起了，難以拔出。
兩人稍坐歇息，喝一些冰涼甘甜的泉水，便將剩余的生活物品，搬入天外洞天中。
天祥開始期盼早日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