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兒了,扎營吧……”
天色已然漸漸昏沉了下來,夜間不再適合如此龐大的部隊的行軍。青丘望了望四周,見軍隊正處在適合扎營的河谷地帶,滿意地點了點頭,下令道。
有了平日里訓(xùn)練的基礎(chǔ),一座座大帳很快就被士兵們用麻利的身手給搭了起來。一個個篝火燃燒了起來,火光上架著各式各樣的食物。
又是一日行軍。已經(jīng)這般走了十天的將士們分成若干小隊,稍作休息后,便分工巡邏起來。
剩下的沒輪上的將士們則略帶疲憊地一屁股坐在篝火前,眼里閃著篝火那希望的光芒,一個個如同餓狼般地盯著架上正在燒烤著的肉食。有的耐不住饑餓,直接從腰間掏出一個布袋,拿出里邊兒裝著的面餅,啃了起來。
有的小一些的士兵正啃著面餅,卻忽而眼中有瑩瑩的珠光閃爍著,看樣子是在極力忍受著鼻梁微酸所刺激上來的淚珠子。
青丘恰路過,便見著他們不大對勁兒的神情。
“怎么了?”他走過去,望著篝火,問道。
“小軍師!”小士兵們見著青丘,連忙站了起來,抹了掌嘴邊的面餅?zāi)?,行禮道,“沒什么……”
青丘這般聰穎的人物,還能看不出他們在想些什么嗎。他輕輕笑了笑,道:“想家了吧。”
“沒有?!币粌蓚€小士兵矢口否認(rèn)道,而另一些人則是保持了沉默。
“堂堂鐵血男兒,才不會如此多愁善感!”有人熱血地說道。
這音量倒是吸引了周圍的一些士兵,大家都朝自己小軍師這邊兒圍了過來,看看熱鬧。
青丘沒有贊揚他這般沸騰的熱血,也沒有表示懷疑。他只是靜靜地、有些感慨地道:“其實我挺想家的……”
一言既出,四座沉默。士兵們或是感到驚訝,但轉(zhuǎn)念一想小軍師也是人啊,也就不足為奇了;或是也被青丘這般感慨給牽動了起來,一股又甜又澀的滋味縈繞在心頭,說不出是悲是喜。
“小軍師,您……”有士兵弱弱地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將話給說明白。
青丘也沒在意。他在篝火旁坐了下來,凝神望著那跳動的火光,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我在家里,也是爹疼娘愛兄弟寵啊……在家里,我可以胡鬧,可以撒嬌,可以對什么都不在意。在家里,我就是家人的心尖子,眼珠子,都把我當(dāng)成寶來捧著……”
“可到了這個軍團,我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
“不再能胡鬧,沒有人可以去撒嬌,任何事兒都得小心翼翼、思慮再三。因為現(xiàn)在的我不再只是我了,我身上,是有著兩萬多人的信任,兩萬多人的期待。所以你們看到的我,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們的青丘軍師……”
“所以我很想家,我怕再也沒有能回去胡鬧撒嬌的機會了?!?p> “所以我很想家,我的家人若是知道,必然是很擔(dān)心的?!?p> “所以我很想家,不為別的,只是想再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啊……”
“……”
青丘一席話下來,直直地戳中了將士們的心弦。他們不是不想家,只是不敢說,也不能說。此番言論一出,每個人的鼻頭都微微發(fā)酸,有了些許愁緒。
但這愁緒并不是負(fù)面的,因為這是一種動力,一種讓人無比渴望勝利,安然返家的不竭力量。
有士兵望了望蜷縮著坐在篝火前的青丘,不禁心頭感慨到:小軍師這般瘦小的身子,卻要挑起如此沉重的責(zé)任,難為他了……
意識到自己帶起了如此沉重的話題,青丘不好意思地?fù)蠐虾竽X勺,站起身來,道:“你們也別想太多,自己做事兒去吧!我再去四處看看?!?p> 眾位士兵望著他在火光中獨自遠(yuǎn)去的背影,略顯傷感,落寞,卻倔強地挺起胸脯,大步向前……
……
青丘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把一些不大合理的布局微微調(diào)整了后,在眾人敬佩的目光中,回到了中軍大帳。
他打算進去瞧瞧沈瑜在做什么。
青丘剛剛掀起門簾把腦袋探了進去,便見著一副嚴(yán)肅的景象——
沈瑜正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上托腮沉思著,下邊兒有若干副將也是似乎碰上了什么傷腦筋的事兒,一個個愁眉苦臉地聳拉著脖子。
“咦?還挺多人……各位將軍這是在做什么?”青丘有些疑惑地、小心翼翼地問道。
沈瑜抬頭,見著青丘,眼神里瞬間多了抹光彩,連忙招呼道:“小軍師來得正好,正有事兒想找小軍師商量商量?!?p> 那些副將問訊,也是轉(zhuǎn)過身來,恭敬地朝青丘行了軍禮,然后一個個都用看救星似的目光盯著青丘。
青丘可受不了這等熱情地視線,趕緊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喝了盞茶,咂了咂嘴,這才慢悠悠地道:“啥事兒呢?”
沈瑜用了一種極其苦澀的聲氣,道:“小軍師有所不知,剛剛周廣將軍來訊,說是河泰王的軍隊已經(jīng)把他軍團所在的城池圍了起來,不時便要進攻了……”
眾人又一次聽聞此消息,不禁接二連三地嘆起氣來。
“周廣將軍若是出了事,那我們的三萬援軍就幾乎是打水漂了……光憑我們自己,兩萬七千人跑去河泰王的地盤兒上和他的六萬軍隊打,能有什么勝算?”有人哀嘆著擔(dān)憂道。
“這河泰王他就不是個東西!”也有人罵罵咧咧地抱怨道。
中軍大帳里的氣氛瞬間變得低落起來,青丘不禁挑了挑眉。
“抱怨完了?”見人聲漸漸平息下去,他終于是發(fā)話道。雖只四個字,卻讓若干人的心弦緊緊繃直——這四個字,從這瘦小的身體里發(fā)出,竟隱隱帶著殺意。
一些副將驚得變了臉色,趕緊捂緊了嘴巴,不再吱聲。
青丘托起下巴稍稍想了想,問道:“是人還是信?”
沈瑜回道:“信。信鴿捎來的?!?p> “字跡能確認(rèn)是周廣將軍嗎?”
“下邊兒有三個認(rèn)識周將軍字跡的小兵,都已經(jīng)確認(rèn)過,沒差了?!?p> “嗯……除了那三個士兵,沒有其他人知道吧?”
“沒有公布?!?p> 青丘這才放下心來,左手托腮想了想,右手不停地在木桌上比劃著,似乎是在計算著什么。
“少帥,此地離周將軍的城池還有多遠(yuǎn)?”他忽而問道。
“走快一些,也約莫是有七日,才能恰恰趕到?!鄙蜩ぬа巯肓讼耄氐?。
“嗯……”青丘沉吟了一會兒,道,“如果直接去救援肯定是來不及了……”
一聽此言,眾人眼里的光漸漸暗淡了下去?!澳窃撛趺崔k?”
青丘轉(zhuǎn)頭問沈瑜,道:“少帥,在內(nèi)鬼被清除前,您是否公布過發(fā)兵時日?”
沈瑜搖搖頭,道:“沒有……”
“那就不錯了。”青丘忽然釋然一笑,道。
“恰好是在清除完的第二天公布的,運氣不錯……”沈瑜聳了聳肩,心里直呼好險,幸好自己那天忘了宣布了……
他可能沒想到,自己這一次的遺忘,直接影響了整場戰(zhàn)爭最后的結(jié)果。
“周將軍的兵力能撐多久?”
“他那城池還不錯,損失最小也許能撐過三天吧。不過三天一過,應(yīng)該損失就會加重了。”
“少帥,還請派一個機靈些的士兵,快馬加鞭去告知周廣將軍,在那日后的三日內(nèi)我軍便到,請將軍務(wù)必堅持過三天。”
三天!眾位副將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晃了晃腦袋,心里驚呼到:少帥才說走快些也得便七天,小軍師說三日邊到,沒開玩笑吧!
“不用飛鴿傳書嗎?現(xiàn)在河泰王兵壓城下,人去恐怕是很危險的,消息容易泄露……”沈瑜皺了皺眉,說出了自己心頭的疑慮。
“不……”青丘神情有些暗淡,似乎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他眼神里充滿了痛苦與掙扎,但最后還是堅定地道:“就用人……”
沈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還是很信任地道:“若小軍師有把握,本帥即刻就派人出發(fā)。”
“麻煩少帥了……還有,屬下想和那被選中的人交代些事情……”青丘面帶痛楚地道。
“……好。”
……
不多時,一位看上去挺文靜的士兵就被帶了進來。他興許是頭一次見著這般場面,有些激動,也有些生怯地道:“少帥,小軍師,將軍……”
沈瑜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望向青丘。青丘站起身來,朝沈瑜行了禮,便走向那小士兵,道:“跟我來吧……”
“是!”小士兵眼里帶著興奮地神色,似乎是覺得自己即將要接到一個偉大神圣的任務(wù)。
道旁,一個隨行馬倌正牽了匹馬等著兩人。青丘和小士兵一前一后地朝那馬倌走去。
“麻煩你了,先下去吧?!鼻嗲鸪邱R倌笑道。馬倌也就畢恭畢敬地彎腰退了下去。
等他差不多走遠(yuǎn),青丘這才問那小士兵道:“你叫什么?”
“秦川?!毙∈勘⒄卸Y道。
“有些事我必須得先和你說清楚。秦川,記住,若是你做好了,只要我軍取得最后的勝利,你的名字會載入史冊。”
見青丘一臉嚴(yán)肅,秦川也凝神認(rèn)真聽了起來,將他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記在心中。
只是,他沒想到,迎接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個任務(wù)……
……
青丘站在道旁,望著少年打馬前進的那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遠(yuǎn)處夜幕中的背影,忽而在心里翻涌起了苦澀的味道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啊……”
想著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用最燦爛的生命迎接了自己下達的任務(wù),青丘忽而有些語塞,有些哽咽。
這些人,是因為自己而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