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屈小侯爺定親
這晚,屈小侯爺抱了半壇酒倚在燕子回樓的墻角跟上喝,喝完了就靠著墻吹冷風(fēng),縈繞在里頭吚吚啞啞的戲曲聲,里面還能聽到真切,待傳到外頭就只能聽到調(diào)子,他不懂戲,也就只能聽聽聲音。
喝的迷迷糊糊的時候,抬眼突然瞧見那邊路上立了個人,是個姑娘家,失魂落魄的模樣,身上十分狼狽,若不是那張面熟的臉,他都以為是從哪家人販子窩逃出來的。
這人他見過,兩年前去洛陽玩的時候,總在洛陽的萬古樓跟前看見她,那是她還是花家小姐,如今該是席以歌的夫人了,沒想到竟會在這兒遇著她。
昏暗中,那位席夫人也看了過來,雖然只是一眼,可屈青宇卻覺得那雙眼睛似要將自己看透了一樣,于是轉(zhuǎn)身朝就近的巷子走了去,吚吚啞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是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夜里的冷風(fēng)劈在臉上,像凌遲的刀子一樣,生疼。
沒過幾天,就傳來“屈家小侯爺同太傅家的小姐結(jié)了親”的消息,屈青宇聽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說的是自個兒。
“舒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有什么可挑的?!鼻嘤钊フ宜锢碚摰臅r候,他娘氣得當(dāng)場氣得直拍桌子,心想著:這么好的姑娘,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他竟說要退婚,這個逆子,是存心要?dú)馑浪帕T休么!
“是我配不上她?!鼻嘤钍值ǖ姆鲋镒?,這份從容的模樣倒和君莫問往日的姿態(tài)有幾分相似。
此話一出,他娘當(dāng)即就愣住了,只道是這不孝子不識好歹,誰曾想是太識好歹了,這倒是令他娘滿肚子的話又別了回去。
“你既知曉,過了門就該對人家好些。”語氣到底還是緩下來了。
“既然配不上,又怎能去耽擱人家的良緣。”言語之間雖然語氣平平,但看這樣子,也沒打算服軟。
“你!”侯爺夫人心里氣極了,一巴掌不知怎么的就落下去了,自小就沒舍得打過,一看到那臉上的紅印子,心里頓時就軟了下來,正欲挽回兩句,可一瞧見他那死扛著不愿的的模樣,一股子火又沖上了腦門:“給我到列祖列宗跟前想好了再起來?!?p> 屈青宇跪過許多回祠堂,唯有這一回跪的不冤。
“你娘也是為你好?!币膊恢蛄硕嗑?,只記得那時候天挺黑的,不知何時到了的老侯爺,突然在身后嘆道。
“我知道?!?p> 屈青宇抬頭看著祖宗的牌位,黑壓壓的立成了一片,窗戶縫里吹來的風(fēng),將長明燈吹得搖搖晃晃,說實(shí)話,跪了許多回,除了一堆舊的能在燭火下映出一片灰白的木頭,什么也沒瞧出來,以為刻上幾個字真就是祖宗了?
說到底,都是自欺欺人做給別人看的,除了墳頭那把草,誰還記得誰,只有活著的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
“這里頭可跪過不少人?!崩虾顮斪哌M(jìn)祠堂,臉上閃爍著長明燈的光亮,將那些本就撫不平的周圍照的越發(fā)深壑。
“爹以前也跪過。”
“嗯?!崩虾顮旤c(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掀起衣角就跪在了屈青宇旁側(cè):“那時候也是你這般大,喝酒打架樣樣都有,隔三差五的就往祠堂里跪上幾個時辰?!?p> 看了一眼身旁的屈青宇,繼續(xù)道:“屈家的人,沒一個是真正和順的,那時候的屈家不似今日這般,門上雖掛著候府的匾,卻是真正沒權(quán)沒勢的,我們那輩有三個兄弟,八歲那年,父親將我和兄長送進(jìn)了軍營。”說著說著,目光越過跟前黑壓壓的靈位,日子一下子就回到了當(dāng)年的光景:
那時的侯府不似今日這般輝煌,落魄不堪的再經(jīng)不起頹廢敗落,記得那年,侯府的二公子,也就是屈青宇他爹尚才八歲,臉上還帶著稚氣,便一步三回頭被自家兄長牽進(jìn)了軍營,回頭時瞧見老父暗暗抹淚,幼弟哭著叫著找哥哥。
那個年紀(jì),別人家的公子少爺正手捧經(jīng)書挑燈夜讀的時候,他正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殷紅滾燙的鮮血染紅了衣裳;
那年敵軍來勢洶洶,孤城遭困援軍遲遲不到,兄長夜?jié)摮龀侨ぴ?,翌日天亮?xí)r卻看到兄長頭顱高掛在了敵方;
又是一年,剛過了花好月圓的中秋節(jié),父親終是含淚將幼弟送了來,敵軍圍困中,他看到長刀劃過幼弟頸項,鮮血濺到黃沙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痕跡,兄弟三人終究只是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人。
后來,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換來今日的屈家,從士卒到將相,無數(shù)個夢里都是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
末了,屈老侯爺如是說道:“王侯家的子孫,能遇到個真心喜歡的人就是幸事,廝守一生什么的,那是平民百姓才有的福氣?!奔易謇嬗肋h(yuǎn)都比你來的重要,年輕時候?qū)に酪捇畹恼垓v,老了也就那樣,跟著誰不是過一輩子。
“我不愿委屈了旁人,亦不愿自個兒?!苯鹱鹩褓F的小侯爺,素來都是不愿委屈自個兒的,不求豐功偉績名垂青史,只愿萬事隨心也就是了。
有些事不必非得去爭個是非對錯,可有的事一妥協(xié)就是一輩子,屈青宇沒什么遠(yuǎn)見,唯有這事上算多了兩分遠(yuǎn)見。
那天,屈青宇窩在府中,和他娘正是僵持不下的時候,屈文一路小跑過來說東市那邊來了個耍猴的,是域外來的,可熱鬧了,光是看戲的就擠的腳跟都落不下,少爺,要不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屈青宇想了想:“那就去看看?!鼻穆犃藰返淖於歼值蕉尤チ?,
只可惜最后還是沒能去東市,因半道遇上了謝應(yīng)、夏云他們,不由分說的就把人拉到了鳳棲樓:“小侯爺大喜,大伙都聽說了,怎么著也得請兄弟們喝一杯才說的過去?!?p> “可不是,聽說太傅家的千金才貌雙全,小侯爺好福氣?!?p> 屈青宇耐著性子推辭了,只說今兒不得空,也沒說個具體緣由來,眾人勸解了好一會兒,見屈青宇仍是不松口便只得作罷。
被這么一番鬧騰,看猴戲的心情也沒了,打算在街上溜達(dá)溜達(dá)便回去,屈文跟在主子身后,滿臉都是不可思議,這還是他第一回見主子回絕鳳棲樓。
屈青宇看著他的樣子,沒解釋,只是了然的笑了笑,其實(shí),鳳棲樓去多了也就那個樣,再美的花娘看久了跟大街上賣白菜的大嬸沒什么兩樣。
回去的路上,聽見有人說起席府,屈青宇腦海里頓時就浮現(xiàn)處那日燕子回樓腳下見過了花小期,頓時就來了興致,抱著兩壇酒就往席府去了。
進(jìn)府時下人說席老爺子病了,席以歌伺疾在側(cè)這會兒脫不開身,屈青宇耐著等了會兒就直接就進(jìn)去找人了,二話不說就拉著他在荷花池邊喝酒,老侯爺常說席家那個以歌不僅學(xué)問好,就連人也好,沒什么架子,明明跟你是同窗怎么就差了這么多。
自小就是夫子喜愛父母艷羨的席家公子,當(dāng)年挨老爺子教訓(xùn)總是要扯上席家那個:“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個兒什么德行,你要是有席家那個以歌半點(diǎn)好,我死都能瞑目了?!睂W(xué)富五車的席家公子沒踏上過官場一步,只因人家心性高瞧不上那污濁地,哪像他們似的,削尖了腦袋往里頭擠。
瞧瞧,這就是天差地別。
后來兩人也不知喝了多少,屈青宇依稀記得是被一群人擁著回候府,看衣著打扮該是席家的下人。
和席以歌喝酒沒多久,就聽說席家的老爺子去了,那邊前腳剛?cè)?,這邊席以歌被下了獄,老侯爺聽了止不住的惋惜:“可惜了這孩子,那時候見他就聰明,可惜了,可惜了呀~”
老夫人一旁聽的煩了,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你要是有本事就去把人給放出來,在這兒嘟噥什么。”
老侯爺沒去,屈青宇倒是去了,卻不是放人的,雖說是侯門貴族,也是為人臣子,哪有這等本事。
屈青宇去看席以歌時帶了兩壺酒,昏暗的牢房里看不清人的模樣,卻也能瞧出那人脊背挺得筆直,即便是牢獄囚衣,也折不了他的骨氣,這么個人,確實(shí)是可惜了。
屈家小侯爺胸?zé)o點(diǎn)墨、游手好閑慣了的,除了那張臉,真沒什么能拿上臺面的,席家的公子卻不一樣,學(xué)問好人也好,琴棋書畫都能沾上,見了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大伙都喜歡。
年少時被夫子責(zé)罵和自家老子教訓(xùn)時,因著總拿最好的席以歌來比,所以都不大看的慣對方,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也是有的,如今大了,仔細(xì)一想才覺得人是真的挺好的,也挺讓人佩服的。
席以歌到底是沒死成,老侯爺找人在圣上跟前求了情,只是后來屈青宇再也沒見過那人,偶然從當(dāng)年同窗口里得知,說是早就離開了長安。
屈青宇的婚事,老夫人到底是著急了,也不管屈青宇同意不同意,便請了舒太傅家的小姐來候府做客,還非要讓屈青宇作陪,因拗不過他娘,又實(shí)在不喜歡那位舒小姐,天剛亮就躲出去了,一個人在街上晃蕩了許久,走著走著便走到了小巷中的人家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