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月很快便整理好心情,站起身來,挺直腰板:“陸長風(fēng)你放心,我會如實稟報師傅的。”
陸長風(fēng)一愣,問道:“你是要回南虛去找她嗎?”
“啊,不用啊?!毙U月伸出手,掌心慢慢的浮現(xiàn)一片碧綠色的葉子,“我有殿主令......”低下頭一看,她也愣住了。她也是頭一回見著朱雀的殿主令,怎么會是一片翠葉?。康钪髁钫f白了,就是南虛之主的一道靈識,根據(jù)殿主自己的意愿,可有千百種形態(tài)。
她只是想不到,朱雀的殿主令,不是赤鳥原形,而是一片葉子。
葉子里傳出朱雀的聲音:“阿蠻,怎么了?”
蠻月如夢方醒,將剛剛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末了,她低下頭,仿佛朱雀本人在她面前似的,絞著手指,說道:“對不起師傅,我好像......幫不上你的忙......”
那廂朱雀哈哈大笑了幾聲,“傻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看多半就是那幾個老東西在沒事找事,東躲西藏了這么多年讓你給撞見了。你且安心待著,待師傅打折了那些老不死的骨頭回來給你煲湯喝?!?p> 聽這咬牙切齒的感覺,師傅和人界的妖之間似乎有不小的恩怨啊。殿主令那邊的聲響戛然而止。
蠻月看向陸長風(fēng),“師傅她好像......”
“很興奮。”陸長風(fēng)淡淡接話。
“她該不會已經(jīng)殺過來了吧!?”蠻月咽了口唾沫,“我?guī)煾荡蚱鸺軄?,能把人界給打穿吧?!?p> “既然是做師傅的,應(yīng)當有分寸,不會如此魯莽。我們也出來許久了,該回去了?!彼f。
蠻月心道,我?guī)煾稻褪沁@樣魯莽啊,喝多了能一劍把王殿劈成兩半,隔天還把前來興師問罪的長老踹出去幾里遠。血氣上了頭,哪里來的分寸。
——
夜祭的場面辦得很大,堆金砌銀,連周圍插著的旗子都換成了絲綢制品。獵場的空地上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蠻月來得晚,沒敢上前去破壞氣氛,就與陸長風(fēng)蹲在一叢矮木后靜待祭典結(jié)束后再混入人群。
她目光在人群中搜視了一圈,沒看見子修,便嘟囔了一句,“哥哥呢?”
陸長風(fēng)耳朵尖聽見了,便解釋道:“蒙詔沒這規(guī)矩,大皇子也不會強迫世子留下,多半是在帳中休息罷......”
不知道蠻月聽進去沒有,陸長風(fēng)側(cè)目,只見她眼睛直勾勾盯著人群中央。那里有個穿黑袍的修士,一手持幡,一手握鈴,口中念念有詞。
也不知這修士是真是假,道行幾何。陸長風(fēng)有些擔憂地看向蠻月,伸出手想捂住蠻月的耳朵。
卻見蠻月睜大了眼,有些激動地拍打他:“你快看,他手里那鈴鐺是金子造的!”
陸長風(fēng)的手僵在半空,訕訕地收回來??此@般模樣,多半是將他的話當做穿耳風(fēng)了。他看向道士手中那金燦燦的鈴鐺,輕嘆:“真的有那么喜歡嗎?”
這句話倒讓她聽見了。蠻月看向他,笑嘻嘻地同他說:“我還是最喜歡你。你看,我不是把我攢下來的金子都給你了嗎。”
陸長風(fēng)被她一句話惹得失笑,便道:“你果然還是惦記著那些銀錢,要不然我改日便收拾出來還給你?”
“你還給我做什么?”蠻月眉頭一豎,拔高聲音質(zhì)問,又賭氣般扭過頭去,“我不要!”動靜鬧得有些大了,陸長風(fēng)一指抵在唇間,教她噤聲。
好在林中風(fēng)聲獵獵,夜祭場中鈴鐺叮當做響,并沒有人留意到在這矮木后藏了兩尾小魚。
“好了,阿蠻,不還了?!标戦L風(fēng)嘴角稍彎。世上哪有這樣的人,上趕著散盡家財,他人要還便要翻臉,真真是不按常理。
夜祭禮一時半會兒怕是結(jié)束不了,陸長風(fēng)拉著蠻月從一叢矮木竄到另一叢矮木后,溜了出來。左右都是遲了,那與缺席也沒什么不同了。
思來想去,陸長風(fēng)還是覺得須得與她將那一筆私房錢的賬扯清楚。免得她傻乎乎地讓安定誆了,還對此深信不疑,雖說這便宜是讓他給占了。但他占得,他人占不得。
他從懷中掏出條玉墜子,遞到她跟前,緩緩說道:“盛京的規(guī)矩,是禮尚往來。你送我那樣多的東西,我無以為報,這墜子不是什么貴重東西,阿蠻不要嫌棄?!蹦菈嬜蛹s莫小指大小,雕的是兩尾嬉戲的小魚,紅色的穗子上還系了幾個銀色的小鈴鐺,小小的鈴鐺上還雕了幾只不知名的鳥獸,仿佛是為了墜子主人特意做的。
蠻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脫口而出:“好漂亮!”握在手里把玩了許久,才問:“一定很貴吧?!?p> “哪里?!标戦L風(fēng)輕笑:“你別給安定誆了,我并不缺錢。莫要說祖產(chǎn)了,俸祿也是夠我吃的,就是你日日拿去吃萬家樓......也是夠的?!?p> 說越說到后頭,他的聲音便越輕,他原本就不是個能袒露真心的人。說到這步,已是盡了極大的勇氣。
誰料蠻月卻答道:“我知道。那是我給你的聘禮?!?p> “聘、聘禮?!”
蠻月點點頭,十分認真,“人界每飛升一個神仙上九重天,都會有自己的神位和禮遇。司刑說,那是九重天聘用了他們所給的報酬,那不就是聘禮嗎。我要你背井離鄉(xiāng)和我回南虛,與飛升也沒什么差別,我沒法給你什么神位,我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只能把我有的東西給你了?!?p> 她的神情有些委屈:“不然,你就要去九重天做神仙了?!?p> 原來,此“聘禮”非彼“聘禮”。
陸長風(fēng)閉了閉眼,一顆心被拽在空中飛來跳去,“我不會去九重天做神仙的?!笔持钢讣庠谒夹妮p點,想罵她一句榆木腦袋,終于還是低嘆了口氣:“你啊,不開竅?!?p> 她什么也不用給,他自會追隨她而去。
蠻月眉心似乎還留著那微涼的觸感,想不通為什么說她不開竅,愣愣道:“我開竅了的。”
大約是因為夜祭人員繁多,大皇子到底沒發(fā)現(xiàn)陸長風(fēng)的缺席。或許他知道陸長風(fēng)沒去,只是現(xiàn)今他十分需要這個部下,也沒追究陸長風(fēng)的去向。
盛京城外出事了。
護城河的上游發(fā)了大水,沿途都城的堤壩被沖塌了,好幾座城池遭了殃。眼下蕭國國君纏綿病榻,幾個兒子忙著搶皇位,即要日日端茶送藥表孝心,又要建立功績彰顯自己的能力。
這場大水,來得正是時候。至于什么死傷無數(shù),民聲哀哉,皇子們不在乎,但天災(zāi)過去之后的稱贊他們在乎。所以依舊鉚足了勁將手底下的人都塞過去。
管你是武刀的還是弄墨的,只要身體健全,至少能過去修個堤壩。
陸長風(fēng)自然也被大皇子指派出去了。
一連數(shù)日,陰雨連天。鬧地蠻月心里煩悶,不由得和司刑吐苦水,“他們要建功立業(yè),自己怎么不去,非要別人幫著去,到頭來功勞還要算他們頭上,憑什么?”
司刑手上的冊子翻過一面,拿筆沾了沾墨,邊寫邊說:“老國君這次病得不輕,他們是怕出去了,這宮殿轉(zhuǎn)頭就改名了,到時候連門都摸不著。倒不如一窩蜂待在里頭,還能爭一爭。”
蠻月支手撐著下巴,指尖在杯沿上劃過一圈,細聲道:“司刑,我想去找陸長風(fēng)了?!?p> 他手下的筆尖忽然一頓,抬起頭笑瞇瞇地說:“不,你不想。”
若是放在平時,司刑是斷不會講這種話的??墒谴丝?,蠻月看著被埋在書堆里的司刑一臉菜色,幾根發(fā)絲垂在額前,袖口領(lǐng)口沾了墨汁也無暇顧及。
他向來是個注意形象的,如今怕是批公文批瘋了。
她難得體諒司刑一回,“司刑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跟我去,我自己去就成了。”
“唉——”他長嘆一口氣,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小師叔,此次災(zāi)情實在嚴重,那城中種種,怕是你見不得。”
人人都見得,為何她見不得?
蠻月不解:“實在嚴重的話,九重天不管嗎,他們不是一向以天下安危為己任嗎?”
司刑抬起無神的眼,手微微顫抖:“小師叔,你以為我為什么在這?”
這——她倒是沒想到。九重天確是有兩位星官在盛京城的,除去司刑,還有一位擅離職守不知下落的司危星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