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戀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云秀起來做飯,先往鍋里倒了些水,然后點燃一根柴火,放到灶膛里,不一會兒,紅紅的爐火燃燒起來,照得她的臉格外動人。云秀盤算著要做王先生、劉裕、劉毅他們幾個人的飯,廚房里的水不夠,要去水井打水,剛轉(zhuǎn)身,就看劉裕提著兩桶水走了進(jìn)來。
他臉色還是發(fā)白,步履緩慢,可見傷勢不輕。
他把水桶放在爐灶旁,看著云秀。
云秀有點尷尬,低下頭,找了水瓢舀水做飯?!皠⒐?,你去休息吧,還得養(yǎng)養(yǎng)傷,等早飯好了,我去叫你。還有王先生他們,我一會兒去請。”
劉裕開門見山:“云秀,我是真心喜歡你,我昨天說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不是戲弄你,你要是嫁給我,我會好好待你的?!?p> 云秀臉一紅,皺著眉頭,“這……非禮勿言,你,你……”
“你是嫌棄我是個市井無賴嗎?你放心,我不會永遠(yuǎn)這樣的。”
“不是……”
“那是因為與何家的婚約?可是我聽說,何無忌已經(jīng)在建康另娶了?!?p> “什么?不可能。那都是謠言!”云秀搖搖頭,不相信。
“云秀,拋開這個婚約不算,你覺得我這人怎么樣?我只要一句實話,若你不肯,我立刻就走,絕不相強。”
云秀顯然已經(jīng)想好了,見他問,便說道:“劉公子,你于我們家有再造之恩,我銘記于心,絕不敢忘,將來必會報答,可是要我以終身相許,恕不能從命?!?p> 劉裕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沒想到她是如此干脆,反倒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呆了片刻,說道:“你不欠我。什么再造之恩,不足掛齒。姑娘保重,劉某告辭了?!?p> 他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就走。
“劉公子……”云秀過意不去。
“你家的書、房契,還有你哥哥的賣身契,全在他桌上,你都收好。咱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眲⒃Uf著,頭也不回,打開院門便揚長而去。
云秀理智上覺得應(yīng)該追上去請他留下養(yǎng)傷,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沒有去,默默地看著他走遠(yuǎn)。
自從劉裕那天走后,真的再沒露面。戚家過了幾天消停日子。唯一奇怪的是,云秀每次進(jìn)進(jìn)出出,都有人在她背后指指點點。她的幾個小學(xué)生,除了一個小胖子,都不再來河邊跟她讀書。云秀問那孩子:“你那幾個妹妹怎么不來讀書?”
孩子童言無忌:“我娘說,你不是好女人,不讓妹妹跟你學(xué)了。”
???這話從何說起?
云秀莫名其妙,“那你為什么來呢?”
孩子說:“我娘說,難得你教書不要錢,讓我還是念吧。姐姐,你別教什么《詩經(jīng)》《論語》了,我娘說,教點記賬的字就行了?!?p> 云秀哭笑不得。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繼續(xù)過著。刁逵果然守信。不幾天,梁貴客客氣氣地把朱齡石送了來。那孩子瘦了成了皮包骨,一舉一動害怕極了,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云秀很可憐他,讓哥哥帶他洗澡,讓他好好睡一覺。
戚大富一把把他拎起來去洗澡,一邊數(shù)落:“你這個小崽子,運氣好,為了你,我們平白欠了人十萬錢,吃了多大的苦頭。你長大了,可得好好報答我們。聽見沒有?!?p> 他這話再次提醒了云秀,劉裕的錢和恩,還是要報的。她輕輕嘆了口氣,回房去織布。好在過了冬,白天會越來越長,每天都能多織會兒布,每天多一尺,就能多換些錢,希望能早點還清吧。
戚大富帶朱齡石洗完澡,找了一些自己小時候的衣服給他穿。在他穿衣服的空當(dāng),戚大富來找云秀,悄悄地說:“云秀,這小兔崽子,你確定要收留他?他身上刺著一行胡人的字,不知道是什么,還隨身帶著一個小荷包,我想打開看看,那兔崽子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搶……”
云秀一邊織布,一邊說:“哥哥你別欺負(fù)他,這孩子這么可憐,離了這里,還能去哪兒。就讓他在咱們家吧?!?p> 戚大富就沒說話了,“也是,為了他,咱們平白欠了這么多債,是不能平白放過他?!?p> “哥!”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逗你呢。放心,放心,以后我?guī)е?,肯定拿他?dāng)親弟弟?!逼荽蟾缓俸俚匦χ吡?。從此以后,他每天帶著朱齡石幫人挑水砍柴,代寫家書,做的都是正經(jīng)營生,再也不提賭錢的事。
戚家的日子,總算是步入正軌。
三月三,上巳節(jié)。這是出門游春、下河洗澡去晦氣的日子。一大早,戚大富就宣布,今天不干活,都休息一天。全家早早吃了飯,收拾停當(dāng),剛要出門,就聽有人啪啪地拍門,“戚家大娘在嗎?云秀姑娘在嗎?”
戚大富讓朱齡石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媒婆,兩個家丁抬著一個提盒,都用紅布裹著。媒婆從門外看到戚家母女在正房屋檐下站著,就堆了滿臉的笑,“給您道喜了?!闭f著,招呼著兩個家丁,把提盒抬了進(jìn)來。
云秀一看媒婆,臉就紅了,轉(zhuǎn)身就回了房。她知道,何無忌回來了。
戚母和戚大富一看,知道是何家來提親,高興極了,讓朱齡石去生火燒水,再摘幾個果子來招呼客人。戚母跟媒婆互相施禮,互相攙著手臂,“快請進(jìn)?!?p> 大家坐定,戚母笑意盈盈地看著媒婆,等她先開口。
戚大富看了一眼那個提盒,問:“何家這幾年窮了?娶新媳婦,怎么這么寒酸?”
戚母嗔怪他,“別瞎說?!彼部戳丝茨呛凶樱挠腥思蚁缕付Y是這么點東西,不禁滿臉疑惑地看向媒婆。
媒婆笑道:“給您道喜了。何家太太說了,咱們家姑娘模樣俊俏,女工也好,讓孫天師合了八字,跟我們大少爺十分匹配……”
“等等!大少爺?不是何無忌嗎?”戚大富打斷她的話。
媒婆笑道:“對,對,原來定的是二公子。要不說何家家大業(yè)大,雙喜臨門呢。二公子這一年在他舅舅劉將軍府上,聽說是劉將軍做媒,娶了一位官宦小姐。我家太太舍不得跟咱們姑娘退婚,就想,反正都是兄弟兩個,跟了大少爺,不也是一樣。我們大少爺,戚大娘是知道的呀,在太守府里做官,那可是了不起得很呢。”
戚大富非常生氣:“你們大少爺,不早就成婚了嗎?怎么,大少奶奶死了?”
戚母忙制止他,然后跟媒婆說,“不用說了,煩您回去跟何太太說,我們云秀,跟何無忌自幼定親,如果說何無忌另娶了高門,您來退婚,我們也認(rèn)。你們大少爺要納妾,另找別家吧。我們高攀不起。”
媒婆依然笑著,“哎呀,戚大娘,您怎么不省事呢。何太太那是求孫天師合過婚,才選定了你家閨女。你以為,誰都能進(jìn)何家做妾呀。再說了,太太都沒嫌棄你家云秀,她現(xiàn)在這名聲,誰還能要?”
這一番話,戚家母子都臉色都變了。正巧朱齡石端了一碗水進(jìn)來,戚大富二話不說,抄起來就潑到媒婆臉上,把媒婆嚇一跳。
媒婆用手絹擦著頭上臉上的水,指著戚大富罵:“你怎么動手呀?!憑你也敢潑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兩個家丁上來要打戚大富,朱齡石也上來幫忙,幾個人扭打在一起。
云秀聽說何無忌已經(jīng)成親,感覺心口一陣絞痛,好像心都碎了。她癱倒在地上,默默地哭了,又聽媒婆撒潑,忙找出珍藏的婚書藏在袖中,擦了眼淚走出來,讓他們住手。
媒婆見了她,擠出一些笑容,“戚姑娘,你是懂事的,何太太滿心疼你,才愿意讓你嫁給大少爺做妾?!?p> “是嗎?我怎么聽說,大少爺一病不起,何太太是想納妾沖喜吧?”
“這姑娘,別聽市井人們瞎說八道。大少爺身體好著呢。你想想,若不是太太疼你,你現(xiàn)在這樣,還不早就退婚了?!?p> “哦,我怎么樣了?”
媒婆用手帕擦擦嘴,臉上不尷不尬地說,“還用明說嗎?”
“說,您既然來了,就把話說清楚?!?p> “好,這可是你讓我說的。丫頭,你年輕不懂事,跟那個無賴劉裕拉拉扯扯,不干不凈,這是正經(jīng)姑娘該做的嗎?還有這個小雜種,送與孫天師祭天祈福,燒了他多好,與你什么相干,難道是你的私生兒子……”
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云秀一個響亮的耳光。
媒婆捂著臉,“反了你了!小丫頭,你敢打我!看我不去回太太……”
“你去回話,現(xiàn)在不是何家退婚,是我要退婚。我戚云秀清清白白,對得起天地祖宗,不是你們可以隨便侮辱的!拿著這婚書,還有你的東西,給我出去!”云秀說著從袖子里拿出婚書,扔到地上。
媒婆不甘心,還想爭辯。云秀逼近一步,大聲喝道:“還不走?你私闖民宅,帶人行兇,難道何家要強搶民女嗎?”
媒婆沒想到戚云秀這么厲害,眼看著戚家大門處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些人,也怕遭人議論,便叫家丁住手,抬了東西,罵罵咧咧地走了,一邊出門,一邊跟人們說,“這家姑娘,不守婦道。哎呀呀,真是的……”
云秀聽她不干不凈地還在亂說,氣得渾身發(fā)抖,走到門外,大聲說:“你再胡說,我就去衙門告你!污人清名,可是戴枷十日,杖責(zé)八十的!”
媒婆一聽要挨打,不敢再說什么,趕緊帶著人抬著禮盒走了。
云秀眼中含淚,對聚集過來看熱鬧的鄰居們說,“各位叔伯嬸嬸,我們戚家與各位為鄰也有幾年了,我戚云秀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想必各位心里也都清楚。今天我們無端遭人欺侮,真是無妄之災(zāi)。我與何家已經(jīng)退婚,當(dāng)日訂婚,也不曾收過聘禮,兩家再無瓜葛。將來若何家再來糾纏,請大家給我做個見證!”
鄰居們本來是看熱鬧,一看云秀小姑娘家哭得梨花帶雨,都有些不忍心,再回想起這幾年,這姑娘與人為善,操持家務(wù),還抽空給孩子們講課,不像是水性楊花之人,就都紛紛答應(yīng),還有人勸她:“你放心吧,我們大家都知道你是好姑娘?!?p> 鄰居們安慰了幾句,就各自回家了,畢竟還得過節(jié)。
云秀也默默回到家中。剛才一番爭執(zhí),她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這時候渾身發(fā)軟,坐在院子里的井臺邊上,默默發(fā)呆。
戚大富和朱齡石剛剛跟人打架,吃了幾拳頭,正哎呀哎呀地喊著疼,戚母正幫他們?nèi)嘀砩稀D缸訋讉€一看云秀去了井邊,害怕她想不開,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把她拽了回來。
戚母抱著女兒,大哭起來。
“你糊涂了!你別干傻事呀!”戚大富也罵妹妹。
朱齡石抱著云秀的手大哭,“姐姐,姐姐,你別死,壞人欺負(fù)你,我去殺了他們?!?p> 云秀無力地?fù)u搖頭,拍拍母親的肩膀,摸摸朱齡石的頭,還開個玩笑,說:“你們別擔(dān)心。我也是賭過命的人,怎么會因為幾句閑話,就尋死呢?!?p> 戚大富聽她提起賭命的事,一下子明白了,妹妹名聲一向很好,怎么被人家那樣編排,肯定是劉裕求婚不成,懷恨在心,四處散播謠言,目的就是攪得何家來退婚,好讓妹妹嫁給他!戚大富越想越恨,想把劉裕扒皮抽筋。不過今天是好日子,先過了節(jié)再說。
戚大富想到這兒,勉強笑著說,“娘,秀兒,看你們哭得眼睛都腫了,去洗洗臉吧,咱們也該出門了?!?p> 云秀神色黯然下來,“我不去了,娘,您跟哥哥他們?nèi)グ伞!?p> 戚母哪里放心她一個人在家,也不去了。朱齡石也要陪姐姐。戚大富說:“好吧,咱都不出去了。人山人海的,有啥好玩的。你們等著,我去買些魚肉果菜,咱們在家過節(jié)。”
安頓好家人,戚大富揣了一些錢,關(guān)好宅門,就進(jìn)了城里。說是買菜,他卻不去市場,在大街上來回走,找劉裕的蹤影。
賭場沒有。
酒樓沒有。
茶肆沒有。
勾欄沒有。
這小子,難道躲到王家去了?王謐先生真是識人不明,竟然那般看得起他。
戚大富拎著酒肉,想著還是讓一家人吃頓好的,好好過節(jié),劉裕一時半會又死不了,以后再找他算賬吧。
水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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