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束縛
房門被很粗暴的撞開,岳先生臉色難看的進來。
好似兒子不禮貌的拒絕,對他是很大的侮辱。
他望了眼蘇酒,神情忽然一愣,這才想起今天與往日不一樣,有外人在場。
“喝吧,人不喝水怎么行!”他的語氣一如岳龍飛般僵硬,看似商量的口吻,滿載著不容拒絕和命令。
“我不渴?!痹例堬w還是拒絕,嗓音很是變扭。
既想大聲拒絕,又因為害怕而夾著喉嚨。
“你什么態(tài)度,我讓你喝水,又不是喝毒藥!搞得我害你一樣,你這個月學習落下多少?剛看你有點進步,馬上又現(xiàn)原形,你學習是為我學的?!是為老師學的?!還不是為你自己。
我在外面低眉順眼的,為什么,不就是賺錢養(yǎng)你嗎?!天天風里來雨里去的,供你吃供你傳,你就這態(tài)度?!
白眼狼啊你!”
最后還是岳先生的妻子,把發(fā)脾氣的丈夫拉出去。
老小區(qū)的墻壁隔音不好,外面客廳中,岳先生依舊斥罵,一聲聲白眼狼穿過門縫,在不大的臥室里回響。
蘇酒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筆,身體后仰,靠在椅背上。
好不容易暖起的氣氛,瞬間墜到冰點。
就是強行教下去,蘇酒看向岳龍飛再次木訥的眼睛。
也是沒有意義的。
兩人沉默的坐著,各自想著事情。
再教半小時,今天就到這吧,蘇酒怕自己前腳剛走,后腳兩父子便打起來。
不如趁自己個外人在場,兩人還有所克制,各靜半小時消消氣,到時候就算重點戰(zhàn)火,總會降溫一些。
窺一斑而知全豹,處一隅而觀全局。
平日里岳龍飛和他父親之間的關(guān)系,肯定比蘇酒今天看到的,更加糟糕。
蘇酒心不在焉地硬教下去,聽的人注意力也早已渙散,教學質(zhì)量奇差,效率極低。
他不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否則蘇酒大可以熬完這個下午,還能多拿些錢。
也可能是資金還沒緊缺到極點,尚存些余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面岳先生罵了足有十來分鐘,從現(xiàn)在頂嘴,聯(lián)系到將來不孝,將岳龍飛塑造成。
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的渣滓。
接著數(shù)落岳龍飛母親管教不力,天天就知道打麻將,燙個鳥頭畫個爛妝給誰看。
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燈,兩夫婦便吵起來,一個罵男人沒用,回家盡發(fā)窩囊氣,一個說女人嘴碎,什么都和外人說。
隨后外面霹靂乓啷的砸東西。
蘇酒擔憂的望了眼客廳的方向,問岳龍飛道:
“你不出去看看?”
之前蘇酒家教時,岳家夫婦也經(jīng)常吵,可都是互相嗆兩句就算了,今天這陣勢,還是頭一遭。
岳龍飛抬頭看了眼蘇酒,無所謂的搖搖頭,聲音有氣無力,喃喃道:
“我出去,他們就會一起罵我?!?p> 他心中卻想,鬧吧,打吧,出了事最好。
這個念頭剛冒出,岳龍飛心中一驚,趕緊將想法壓下去,可他越是刻意壓制,這想法越是不斷壯大。
他連忙低下頭,冒了一身冷汗,生怕別人從他不對的表情中,瞧出端倪。
在大漢,子女反抗父母的意愿,已是很大逆不道的事情,生育之恩無以為報,若再盼著雙親出事。
那還算是人嗎?
蘇酒盯著忽然不安的岳龍飛,雙目微瞇,神情有些孤疑。
又是這種奇怪的感官。
自己明明視線里一切正常,什么變化都沒有,但又有個聲音告訴他,他應該看到些東西。
發(fā)際線高中生一次,就在剛才,岳龍飛身上又是一次。
兩者間必有怪異。
蘇酒眉頭皺起,腦中飛快的運轉(zhuǎn),可他也是一知半解,僅有的指導書籍,卻是這十年來看的小說。
他未曾注意到自己眼中,左眼有絲金光在眼珠里,繞著瞳孔打轉(zhuǎn)。
而在場唯一能看到的岳龍飛,此刻還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蘇酒眼中那絲金光,沒轉(zhuǎn)一下便壯大一分,速度加速一點。
越來越快,越來越粗。
最后快將整個黑色眼珠填滿時,突然剎車不動,像是遇到莫大的阻力。
“臥槽。
”蘇酒忽然左眼劇烈的疼痛,使他下意識脫口一句臟話,捂住眼睛。
“怎么了?”岳龍飛被蘇酒嚇一跳,腦中停止天人交戰(zhàn),連忙發(fā)問道。
蘇酒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在對方關(guān)切的目光中,緩緩睜開眼睛。
黑色的眼珠。
炯炯有神,看起來沒有大礙。
眼下出了這檔事,蘇酒沒有心情繼續(xù)待下去,最后靜坐片刻,外面也恢復平靜,他便收拾教案,準備告辭。
“酒哥?!痹例堬w低聲叫住蘇酒。
蘇酒停住動作,看著這個家庭環(huán)境糟糕的男孩。
“你說,人活的意義到底是為什么?”
他神情很空洞的,如同靈魂消散,空留一口氣的僵尸。
“這個問題問的好?!?p> 蘇酒繼續(xù)收拾教案:“但是很遺憾,我也不知道?!?p> 他將教案豎直,磕幾下桌面來使其整齊。
“這種問題,你得問自己。”
說完,蘇酒便出了岳龍飛的房間,向客廳冷戰(zhàn)的兩夫婦,解釋自己學校有些任務,需要提前回去。
為此還揚了揚,處于息屏的手機,一副煞有其事的態(tài)度。
岳家夫婦是沒有文化的人,他們對大學有種莫名的敬畏。
這是對自己不曾擁有的,對于知識的敬畏。
所以他們很理解,尤其是蘇酒提議,今天兩個小時的教學,算一小時的錢之后,他們就更理解了。
蘇酒婉拒兩夫婦的送別,自己獨自下樓。
向小區(qū)大門走去,走了十幾米,蘇酒忽然轉(zhuǎn)身,微仰著頭,看向這棟老舊的小樓,四層從右邊數(shù),第二個房間,就是岳龍飛的房間。
他看到一個人影在窗邊,看著天空。
這面墻背陰,配上灰色且龜裂的墻皮,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觀感。
銀白色的防盜柵欄,遮住部分岳龍飛的身形,讓人瞧不清楚。
像個牢籠。
蘇酒默不作聲,轉(zhuǎn)身大步走出這個破舊不堪的小區(qū)。
他是個外來者,這個地方只是蘇酒人生道路中的風景,他不扎根在這里,隨時可以離去。
只是不知,長大于此的岳龍飛,能否從這里走出來。
蘇酒坐上公交,聽著歌。
腦海里卻回憶起臨走時,岳先生的抱怨。
“龍飛之前是個乖巧的好孩子,可長大后就開始不聽話了,也不跟我們溝通,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腦子里都在想什么?!?p> 蘇酒忽然搖了下頭,像是在表達些不滿。
聽話不該是美德,蘇酒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