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中縣城初更天后就閉門宵禁，此時街上已經(jīng)無人，只有巡街的捕快差人有可能路過。
常佐之和王君道都是干熟了這些事的人，對這些捕快差人的做事風格太了解了。
這些人說起來是縣衙招募來的鄉(xiāng)勇，實際上其實就是縣衙那些煉氣士的親戚家閑人，靠著親戚關系來這混口飯吃而已。
就算在平時，他們值夜也是找個地方睡大覺，并不會當真巡街，因為巡街不光累，真巡出什么事來也是自找麻煩。
更何況今天下著如此冷雨，他們就更不會動彈了。
因此兩人不慌不忙地先把兩具尸身都拖到遮雨棚下面，然后一人一具開始搜身。
常佐之剛要摸那斗笠客的袖子，卻被王君道拉過去搶了先。常佐之只好無奈地去搜那老馬的尸體。
老馬身上只有幾十個銅板，估計都是今天那些小乞兒弄來的，除此之外再無長物。
常佐之正要看看有沒有暗袋，卻聽到王君道興奮地喊道：“佐子佐子，你快來看，這是什么？”
常佐之抬頭一看，見王君道手里拿著一樣東西，立時就呆住了。
王君道手里拿的那東西，常佐之也有一份一樣的。因此他再熟悉不過：那竟然是法教弟子的度牒！
度牒是每個法教弟子的命根子。只有拿上度牒，法教弟子才有正規(guī)的師承和身份。
沒有度牒，法教弟子就成了在野的巫師妖人。度牒一旦遺失，重新補辦是件極為麻煩的事情，因為需要有分量的保人來證明自家身份。
常佐之把手上的水擦干，打開度牒，直接看向那個自己最熟悉、看得最多的地方，然后再無懷疑。
那里寫著三行字：
弟子顧敘言久慕法教
拜投法師范引之門下為徒
賜道名顧敘之
也就是說，這個被王君道一錘打死的斗笠客，真的就是那個在逃的法師，顧敘之。
常佐之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又聽到王君道用罕見的嚴肅語調(diào)說道：“佐子，你再看這又是什么？”
常佐之見王君道又拿來幾張紙，接過來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懷中，道：“你可別跟別人說。”
王君道點點頭，說道：“我懂，我懂。沒別的了，我連他襠都掏過了，你能處理這兩個人吧？”
常佐之拿出兩張符，貼在顧敘之和老馬的身上，拉著王君道退開，站到了雨中。
隨著常佐之念了幾句什么，兩張符都燃燒起來，兩具尸體也迅速燒著了。
很快，連人帶衣服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點灰燼。王君道蹲下用手從水坑里舀水沖了沖，灰燼隨水而去，顧敘之這人在世上消失得一干二凈。
甩了甩手上的水，王君道忽然察覺到什么，抬起頭看向悅來客棧。
卻見所有窗戶都關著，唯獨有扇窗戶開了，一人正伸著頭看這邊。
常佐之見王君道抬頭，也跟著看了過去，原來是常娟兒。又一次被兩人發(fā)現(xiàn)，常娟兒慌忙關上了窗戶。
王君道卻不惱，反而笑起來：“佐子，我覺得這個孩子確實挺聰明?！?p> 常佐之點頭道：“我也覺得……看來不能送回家。我想自己帶著她。”
王君道沒再說什么，確認現(xiàn)場再無痕跡，和常佐之一起回了客棧。
見兩人回來，常娟兒嚇得縮到了床底下，哭道：“我沒出門，我真的一直在屋里。我就是見你們這么晚了還沒回來，打開窗戶看了一眼……我不跟別人說，你們別殺我……”
王君道把常娟兒從床底下拽了出來，道：“別哭哭啼啼弄這么大動靜，讓別人聽見，還以為我們倆在屋里怎么欺負你呢，小點聲！”
王君道一嚇唬，常娟兒立馬一聲不吭，只是微微發(fā)抖，淚水從雙眼中簌簌而下。
常佐之一看常娟兒這個樣子，就知道這孩子肯定經(jīng)常被打，不然不會練出這種習慣，道：“六子，別嚇她了。小娟子，老馬已經(jīng)死了，不會有人逼著你去要飯了。我給你兩個選擇，你自己想想。”
常娟兒擦擦眼淚鼻涕，眼巴巴看著常佐之，等待常佐之宣判她的命運。
常佐之道：“其一，就是你去我家干活……你知道常家莊嗎？”
常娟兒猛點了幾下頭，常家莊是個有名的大莊子，安中縣的人基本都知道，哪怕是常娟兒這樣的小乞兒也經(jīng)常聽說。
常佐之道：“我爹是常家莊的莊主，你愿意的話可以去我家干活，我家宅子很大，良賤一百多口。到時候我家管你吃飯管你住，等你長大給你找個人家嫁了?！?p> 雖然同樣是賤民，但鄉(xiāng)紳家里的下人丫鬟，比起惡棍控制下的乞兒不知強了幾萬倍。
更何況，下人里也有不少過得挺滋潤的人家。常娟兒也不哭了，聽得入神，想來是在幻想自己未來擁有的生活。
常佐之又道：“其二，就是跟著我。跟著我，你就得到處跑，吃很多苦，說不定還要挨我的打。”
常娟兒不明白常佐之為什么給出這么兩個完全不相等的選項，呆呆看著他，也隱約猜到后面還有別的話。
果然常佐之道：“但是跟著我，你能學會這個?！闭f著，伸出手去在半空中一抓，只見幾尺外桌子上的小茶碗就直接飛了過來，穩(wěn)穩(wěn)落在常佐之手里。
常佐之拿起茶碗，想啜一小口，卻發(fā)現(xiàn)是空的，只得咳了一聲。
常娟兒不由得看傻了眼，一旁王君道笑道：“小娟子，你還愣什么神？想跟他的走的話，快跪下啊。”
常娟兒如夢方醒，朝著常佐之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大喊一聲：
“爹——”
常佐之一下就呆在了那里，差點把茶碗落到地上打碎。
王君道也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腰都彎了下去。常佐之明顯是要讓常娟兒拜師，她卻直接認了個爹。
常佐之把常娟兒扶了起來，強作鎮(zhèn)定道：“好！我就盼著有你這么個閨女！”
常娟兒淚如雨下，伏在常佐之身上黏住了一般。
王君道笑完，卻又想到：這孩子是真的理解錯了，還是故意的呢？
想到這，王君道笑不出來了，只覺這孩子小小年紀，說不定還真有些心眼兒。
常佐之讓常娟兒行過大禮，像是完成了一樁使命，心頭大快。
但想到懷里那幾張紙，常佐之面色又沉重起來。
王君道一看常佐之臉色，就知道他在想這事，道：“你還是早點決斷，不然更麻煩。”
常佐之一咬牙：“明天，明天我就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