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祝臨風在長話齋喝了許多酒，最后孟嘗君將他扶起來時，他的步子都是軟的。孟嘗君叫了輛黃包車，將他送回祝府。
他扶著祝臨風進來，很快驚動了整個祝家。賀相思被綠燭從床上翻醒過來，只說祝臨風醉酒了，喊著要找她。賀相思連忙掀開被子，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孟嘗君扶著他坐在酸枝紅木椅上，聽到臺階上響起腳步聲時，他抬頭望去，見賀相思披著一塊白絨披肩走下來，他剛剛才在報紙上見過這個女人，可紙上像素有限，沒畫出她的清冷。
孟嘗君從椅子上站起來，祝臨風失了支撐，整個人趴在長椅上。他拱手朝她見揖：“嫂子。臨風兄在我那喝多了?！?p> 賀相思微微頷首，笑道：“有勞你把他送回來了?！?p> 孟嘗君笑著說了句，應該的，應該的。
孟嘗君走的急，沒等水滾開下一個小青柑，他就跑了。
江城有一種茶，名為小青柑，將柑橘整個摘下，再將內(nèi)心掏空，填充陳皮，以滾水沖泡有濃濃青柑陳皮香，賀相思來江城不久，但很愛喝這種茶。
聽聞此茶解救也是不錯。
她分了一杯茶，奉到祝臨風手邊時，祝臨風伸手一推，描金白瓷茶盞順勢一倒，剛滾開的茶水悉數(shù)傾灑了出來，全落在她手背上了。她被燙的放了手，瓷盞落地，彈起又跌落了好幾次，最后終于摔碎了。
她看著他：“你發(fā)什么瘋？”
祝臨風不知是醉是醒，他睜著眼看她，嘴角還帶著笑。他慢慢站起來，賀相思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祝臨風笑道：“我看你的翅膀真的硬了，敢跟你的丈夫吼了？”
賀相思訕笑幾聲，只當他是發(fā)酒瘋。轉(zhuǎn)身想上樓，不想再管。
祝臨風趁她離去時，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早上還能在圭峰山上拋頭露面，晚上回來面對著自己的丈夫，就這般臉色了？你不是封建舊社會的‘大小姐’嗎？怎么連三綱五常都不知道了！”
賀相思看著他：“是。我是裹了小腳的女人，我是沒有跟你們一樣讀書上學，可我真真不知道何為三綱五常？你喜歡那樣的女人嗎？大可去尋一個來，就算你將我休了，我也絕無二話?！?p> 祝臨風只是笑，他伸手指著她說：“你不在乎我?！?p> 賀相思沉默以對。
“我是你丈夫，你憑什么不在乎我！”祝臨風扯著一脖子的青筋質(zhì)問。賀相思覺得他的酒瘋發(fā)的很沒有道理，想轉(zhuǎn)身離開時，又被他拖住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放你走的，你休想走！”
祝臨風抓她的手抓的死緊，賀相思一時掙不開。最后說著說著，祝臨風抓著她的手趴在長椅上睡著了。綠燭拿了幾個蒲團來讓賀相思坐在地上，賀相思試著抽抽手，他卻越抓越緊，怎么都抽不開。
賀相思看著他熟睡的模樣，忽然想到新婚那日。她從火車上下來，穿越大半個國家來嫁給他，他卻沒有來接她，初來乍到這座城市，她誰也不認識，她只記得他的名字，大人說他是她的夫君。
可她的夫君是不愿娶她的。
沒有到火車站接她，新婚夜也沒有來，只說她是土包子。他還沒見過她，就很嫌棄她。可她一開始卻想跟他說：“往后我是你的人，你要好好對我，在這里，除你之外我再無親人了?！?p> 可他沒有給她說幾句話的機會。
他說，她是祝府娶的兒媳婦，不是他娶的太太。
那夜，整座城的人都在笑話她。
那夜，她決定不依靠他了。
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那么下次就不再需要了。
賀相思坐在蒲團上，爐子上的水一遍遍的滾，小青柑放在公道杯里，沒有滾水泡，一點點涼。
茶涼了，換熱水可續(xù)。
人心涼了，再燙的滾水都灼不熱了。
翌日，祝臨風起來時，賀相思趴在茶幾上睡著了。他依稀記得昨夜借酒壯膽說的話，有心想再靠近看看她時，賀相思醒了。祝臨風當即往椅背上一靠，借此來避開與賀相思迎面撞上。
賀相思說句，你醒了啊。
這才撐著茶幾站起來，一夜趴睡，讓她整個身子都酸痛的厲害，好幾次差點摔了下去。
祝臨風看著她：“昨晚，麻煩你了?！?p> 賀相思點點頭，沒再說話。
祝夫人在樓上看到這一幕，臉上當時晴轉(zhuǎn)多云。
賀相思洗漱，用過飯后，將祝思淼送到學堂，再去公司。她在路上買了份報紙，報紙上說宮以墨大婚，日本人川端鳴一在宮家外頭站了一夜，欲以日本人的身份搶親。
賀相思翻過這一篇，看到培英女中的招生廣告。報上說，女中新來了個女老師，往后負責教習中學的英文，賀相思想起那日陪著白云飛到海關(guān)辦事處，那里的人都是講外語的。
賀家的商行，有很多都是進出口生意，只是她不懂外文，不知如何交易。這次一看，她心中忽然萌發(fā)學習外文的想法了。
下午，她處理完公司的事，接了祝思淼便往培英女中去了。女中的學生多在十六七歲，賀相思也是個十七歲的女生，是以進去讀書，也不尷尬。
在招生處報了名，交了學費后。祝思淼拉著賀相思在校園里逛，培英女是女校，只招女生。校內(nèi)遍植綠樹，祝思淼拉著她走過花基：“嬸娘，為何忽然來報名讀書了？”
“世界上有很多種改變命運的機會，但讀書是最有實力的一種?！?p> “命運？”祝思淼撓頭，疑惑不解：“嬸娘，命運是什么，可以吃嗎？”
賀相思笑道：“可以啊，只要你本事夠大?！?p> “那命運是什么味道的？”
“應該是螺螄粉的味道的?！?p> 祝思淼哈哈大笑：“那是因為嬸娘說螺螄粉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所以命運也是螺螄粉的味道了?！?p> 賀相思：“那你覺得你的命運是什么味道的呢？”
“我覺得是藕粉桂花糕味?！?p> 賀相思：“那也很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