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做妻子就做妻子好了,經(jīng)商做什么(二)
培英女中是當(dāng)?shù)匚ㄒ灰凰鶎iT招收女子的新式學(xué)堂。當(dāng)?shù)剌^為開明的家長都將家中的女孩子送到這里讀書了。這里最有名的就是外文了,聽聞最近學(xué)校又在上海請了幾個外文先生回來。
賀相思將剛才老師在課堂上講的要點都記錄下來了,她的身份比較特殊,既是已婚‘婦女’,又是當(dāng)?shù)刭R氏商行的總裁,更是江城第一個女總裁,是以同學(xué)老師都敬著她,甚至有些敬而遠(yuǎn)之的味道。
下一節(jié)是英文課了。
賀相思將課本抽出來,翻到第一頁,上面寫的東西她一個都看不懂。上課鈴聲響了,學(xué)員們紛紛跑進(jìn)來。
高跟鞋噠噠的敲在地板上,賀相思隨著一眾學(xué)員抬頭朝前看去。見郭南枝手執(zhí)課本,身穿白色亞麻長袖裙,步履翩翩的走進(jìn)來,頭發(fā)燙成最時興的梨花卷,一半用夾在夾在腦后,一半散落披在肩上,她宛若從名畫里走出來的淑女。
郭南枝一下子將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排的賀相思身上,賀相思定定的注視著她的雙眼。這兩個女人都沒想到,她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重逢。
郭南枝將課本放在講桌上:“聽說今日有新同學(xué)來,可否請新同學(xué)自我介紹一下?”
教室里忽然陷進(jìn)死一般的寂靜里。
眾人開始回頭看著最后排的賀相思,賀相思稍稍低下頭,而后慢慢站起來,郭南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處。緩緩?fù)笸肆艘徊?,賀相思鎮(zhèn)靜道:“我叫賀相思,蘇州人,從今天開始要跟大家一起讀書了,請多多指教?!?p> 一番話,她說的大方隨和。
郭南枝緊了緊課本,最后扯著嗓子說:“坐,坐下吧?!?p> 這是一節(jié)英語課,郭南枝的眼神總是不自覺的往賀相思那處瞄,可她很認(rèn)真的在學(xué)習(xí),好幾次郭南枝都差點只將她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學(xué)生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放學(xué)了。同學(xué)們開始收拾東西往外跑,賀相思慢悠悠的收拾課本,她是小腳,走不快,為了不妨礙歸心似箭的學(xué)生們,她都是最后一個出教室的。
郭南枝站在窗口望了她一會,轉(zhuǎn)身便走了。
她穿著很漂亮的高跟鞋,是踩在時代最新端的知識女性。
晚上,長話齋擺開了桌,宮以墨在菜市口買來鹽焗雞,還有他早上讓人從臺山帶回來的生蠔和海蟹,海鮮講究的就是個鮮字,所以并未加過重的佐料,海蟹蒸熟,生蠔連著半塊殼子放在架子上烤,烤到蠔肉卷起來時,再撒上蒜蓉,那滋味是倍鮮美的。
孟嘗君拿出四個酒杯碗筷,再從酒窖撈出一壇前年釀的葡萄酒,拔塞開壇,濃濃的酒香撲面而來。宮以墨舔了過來:“好家伙,分我一杯嘗嘗先。”
孟嘗君分他一杯淺酒,宮以墨不覺豎起大拇指:“你這酒真真不錯,是特意為南枝那家伙準(zhǔn)備的吧?!?p> 孟嘗君笑了笑,他記得她最愛喝他釀的葡萄酒了。
門外一陣車轱轆響,黃包車停在長話齋門前。郭南枝從里頭走出來,她新?lián)Q了件素色的旗袍,將她的身材勾勒的非常美好。孟嘗君聽到高跟鞋踏過青石板的聲音,知道她來了。
他悄悄拔了拔衣襟,宮以墨摟過他的肩,在他耳邊道:“放心,你帥炸街了?!?p> 孟嘗君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應(yīng)該能炸兩條街?!?p> 宮以墨:“……”
郭南枝原先到上海,怎奈上海亂糟糟的。她任職的學(xué)校已經(jīng)停學(xué)了,沒辦法只得回到江城來。
人坐到飯桌上,郭南枝看空了一位:“臨風(fēng),還沒來???”
宮以墨:“他說公司有事,會晚點過來?!?p> 郭南枝垂下眼簾,孟嘗君替她續(xù)了酒:“今日這頓酒菜就當(dāng)是為你接風(fēng)洗塵了?!?p> 正說笑間,院外有汽車引擎聲響。郭南枝知道是他來了,抬手喝了一杯酒。杯子還沒放下去,祝臨風(fēng)已經(jīng)走進(jìn)來了,郭南枝緩緩擱下杯子,從位子上站起來,喊一句:“臨風(fēng)?!?p> 兩個字,像轉(zhuǎn)了個輪回這么長。
祝臨風(fēng)含笑回應(yīng)。
這一夜,四個人觥籌交錯,好不愉快。
他們四個人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幼時四人常常愛到長話齋的酒窖里來,他們在里面捉迷藏,在里面游戲,站在酒窖里往上望,可以看見地上人走來走去的腳,沒有褲管的是長工的腳,長筒褲腳磨的泛白的是孟嘗君他爹的腳……
上面的人走得急的話,灰塵會成顆粒狀從小窗里飄進(jìn)來。他們四個就會看到灰塵在自己面前成柱上升,那是一束格外強(qiáng)烈的光束,與在地面上看到的不同,因地窖其余地方都是暗的,只有那束光是亮的,所以,在那一刻……光,變得格外美麗刺眼珍貴了。
他們第一次偷喝酒,也是在地窖里。那時先掀開的是葡萄酒的酒桶,濃濃的酒香撲面而來,竹筒一下一下放下又拿起,甜甜的酒香縈繞在脖下,小孩貪杯,喝多了幾杯,于是乎,他們都醉了。
醉倒在酒桶旁,臉頰都是通紅的。他們都坐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可光束離他們很近。當(dāng)時還是小孩子的孟嘗君,輕輕一抬手,那光便落在他的指尖處,一束光將他的手指照的透紅明亮。
他笑了笑:“我抓住光了?!?p> 光束里,他用力的抓了一把,好像抓住了浮在光里的塵埃顆粒,胳膊用力往回縮,他激動的喊:“快來看!我抓住光了!”
三個小伙伴圍過來看他,他一攤開手,手心空空的,只有因為握拳握的太用力,在掌心里留下幾個指甲痕。
他把手反過來,背過去看了好幾遍,確定沒有光。他的手還是在黑暗里,他抬頭看著那束光源下來的地方,一臉疑惑。
父親,給他糖,他牢牢抓進(jìn)手心里,攤開手時糖就在手里了。
小窗,給他光,他牢牢抓緊手心里,攤開手時光卻不在手里。
當(dāng)時他喃喃說一句:“原來,光是抓不住的東西?!?p> 喝酒時,又一次舊事重提。只是大家都懨了,孟嘗君訕訕的閉了口,祝臨風(fēng)吞酒下肚道:“我不喜歡別人一直跟我講以前的事,好像我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