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不知名的山林中,一場戰(zhàn)斗即將打響。只是,這場戰(zhàn)斗看上去卻有些奇特。
首先是雙方的戰(zhàn)斗力相當懸殊,一方有著近十名看上去魁梧兇猛的壯漢,磨刀霍霍。而另一方則只有一名拄著長刀,沉默無言的男子和他身后的一溫婉女子。壯漢身后是廣闊的山林,只要遁入便難以追逐。而那一男一女身后不遠處,則是斷頭山崖,一旦落入便難有活路。
然而,盡管看上去實力懸殊,壯漢一方卻遲遲沒有進攻。
他們需要自由,他們渴望自由,但他們還不想在走向自由的最后一步時,命喪黃泉。因此,雖然都剛剛表示出與黃三為敵,但是真正要上前戰(zhàn)斗時,沒有人想做那出頭鳥。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流逝,整個形勢已經(jīng)僵持了小半個時辰,日頭高升,禽鳥鳴聲上下,微冷的山風(fēng)吹拂,獵獵撩起黃三的衣角。
終于,有人等不住了。
齊豹知道,憑借著一己之力別說一個黃三,半個黃三都打不過。因此,想要實現(xiàn)目的,他必須要聯(lián)合其他山匪。但是,剛剛被鼓動起來的山匪,正在這漫長的等待和猶豫中,逐漸失去膽氣。若是再過一段時間,他等不到黃三漏出破綻,自己這邊的人就四散潰逃了。
因此,即使很不愿意做那出頭鳥,馬前卒,齊豹還是不得不帶頭出手了。
“諸位兄弟,你們還在猶豫什么?還不隨我一齊壓上?”齊豹對著身旁的人大吼一聲,然后猛地抬起刀,對著黃三沖去。他做不到殞身不恤,但有時候,他不得不做的像是殞身不恤。
在齊豹的視線中,他和黃三的距離越來越近。黃三低著頭,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沖來。不由得心中一喜:“難道,是他放棄了?”
在齊豹眼中,用好長刀,一靠威勢,二靠力度。用刀者,往往有著“面前一切,一刀斬之”的信念。但黃三面對沖來的他,即沒有直視他,也沒有揚起長刀,不免讓他覺得黃三錯過了利用長刀提振威勢的最佳時機。
不過很快,黃三的舉動,就讓他粉碎了這個幼稚的想法。
十丈...五丈...三丈...
齊豹的身形已經(jīng)越來越近,刀尖的寒光幾乎可以觸碰到黃三的額角。
但就在這時,他的心中卻猛然響起警兆。警兆產(chǎn)生的很荒唐,以黃三的樣子讓他根本想不到他如何抵擋自己的攻擊。但是,他素來敏銳的直覺曾讓他躲過了很多大災(zāi)大難,也避過過不少冷箭抑或追捕。因此,在這一刻,齊豹下意識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在與黃三不到三丈的位置,齊豹艱難的抽刀。硬生生的改變了刀鋒的方向,整個人借著沖勢就是一個前滾。
緊接著下一刻,他就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難以壓抑的嘶吼。右手捂住左臂手腕處,那里正汨汨流淌著鮮血,一個碗大的傷口出現(xiàn)在那里,而齊豹的左手已經(jīng)被齊根削斷,斷口露出森白的骨茬。
剛才,就在齊豹刀鋒就要斬在黃三身上時,黃三一直拄在地上的刀動了,動的奇快無比,直指齊豹咽喉。而黃三的身形也是一晃,要害同時避開了齊豹的刀刃。
若是齊豹沒有閃避,現(xiàn)在的他恐怕已經(jīng)身首異處。而即使放棄所有攻擊,拼命閃避,齊豹也沒能逃開失去一只手的結(jié)局。而直到現(xiàn)在,齊豹才意識到,黃三這兩年來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竟然以刺客的方式用刀,用出的效果全不輸于大開大合的劈砍。
蹲在地上,齊豹喘息著,面孔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眼中帶著不甘和灰敗。黃三沒有在一刀得逞后欺身而上,趁機手刃齊豹。而是靜靜的收回了刀,恢復(fù)了原本的姿勢,守衛(wèi)著身后的人。
他殺人殺夠了,比起曾經(jīng),現(xiàn)在的他更加厭惡殺戮。從前他的力量為殺戮而存在,因此總有用盡的一日?,F(xiàn)在,他想把這力量用來守護,縱然守護不了一生,守護一刻也是好的。
余光掃過齊豹身后,那些本來在齊豹的鼓動下,蠢蠢欲動,想要一擁而上的山匪?,F(xiàn)在已被他對付齊豹的雷霆手段震住,不敢有所寸進。
陽光照下來,想必也照在了靈昌城頭壘著最后一塊城磚的陸與身上,照在站在小院中,遠眺北方的葉方遠身上。
葉方遠...黃三想起了這個儒雅中帶著詭異的青年。到現(xiàn)在為止,兩年多的時間里,他身上的迷霧半點沒少,而隨著張心陶的出現(xiàn),那個小院里的迷霧反而更加濃重了。
“也罷,被他誆騙了兩年多,雖然替他干了很多事,但也是因為他,我才有機會在這里遇見她...”黃三拄著長刀,心中默想著。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問題沒有來自外在,而是來自黃三自身。他的體格很好,兩年多來的叢林鍛煉讓他沒怎么受過病痛困擾。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卻猛然感到一陣心絞痛。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心臟,狠狠的蹂躪一樣,讓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心口。
“可惡,怎么會...”
冷汗順著額前,滴答滴答的不停流下。黃三艱難的一只手握著刀柄,想要憑借意志力扛過這陣劇痛。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卻并未如他所愿。劇痛沒有稍縱即逝,而是一波波的襲來,甚至痛苦也隨著時間不斷攀升。不過片刻,就聽見“咣當”一聲,黃三已經(jīng)雙手顫抖的跪在了地上,長刀倒在身側(cè),無力再握。
而黃三的表現(xiàn),自然也落在了眾人的眼中。開始齊豹等人還以為黃三是故意演出來的,但等到發(fā)現(xiàn)黃三長刀都無法握住,任其跌落地上的時候,原本快要退卻的人群開始躁動了。幾個大著膽子的山匪擒著刀一步步走向了黃三,眼神中浮起貪婪。
“不行,不可以...”沒時間去思考著突如其來的痛苦產(chǎn)生的原因,黃三艱難的屈膝,忍著劇痛,手探向落在一旁的長刀。他的視線已經(jīng)變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朦朧的看見圍上來的人群。曾經(jīng)可以憑借武力輕松碾壓的山匪,現(xiàn)在卻變得仿佛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啊...滾開?!毖劭粗椒思磳⒆叩矫媲埃S三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力量,倔強的手掌提起長刀,站立了起來。劇痛帶來的眩暈感讓他身形一晃,但又被他強行止住。眼中血氣上涌,就這樣直視著圍上來的群匪。
“他...他在硬撐,已經(jīng)不行了,我們一擁而上,他肯定抵擋不住?!北稽S三的目光盯著,幾個山匪只覺得心中膽寒,但很快就有山匪如是喊道。周圍的人聽到后,也不覺點點頭,舉起刀劈砍向黃三。
沒有力氣揮刀攻擊山匪,甚至沒有力氣去抵擋部分不致命的攻擊,身體狀態(tài)極差的黃三只來得及用刀擋住幾處要害部位。因而不過片刻,黃三的身上已經(jīng)處處傷口,鮮血淋漓。而隨著痛苦的加劇,他的反應(yīng)也越來越慢,有山匪劈出的幾刀險些直接讓他斃命。
不過,縱使如此,他的膝蓋還沒有彎。黃三知道,他不能倒,倒了,她唯一的防線就沒有了。身后就是深淵,何處覓得生機。
“停手吧?!本驮谶@時,黃三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清澈依舊。
黃三一擊蕩開面前沖上來的山匪,回過頭??匆姀埿奶盏纳碛耙淹ねち⒃跀嘌逻吷?,山風(fēng)吹起她的衣袂:“你保護過我很多次了,這次換我來保護你可好?!?p> “不要...不要!”黃三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瘋了似地吼著,他熬了這么久,才換的今日相逢。他不想讓相逢片刻轉(zhuǎn)眼成了訣別,只能拼命的說著:“相信我,我還有刀,能護得住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你。我死了,一切就結(jié)束了?!睆埿奶罩皇禽p輕的搖了搖頭,溫柔的眼神中帶著凄美的笑容:“就像是你扔進糧草車里的那把火炬,今日也讓我任性一次可好?”
她拂過被風(fēng)掠起的衣袂,認真的攏了攏發(fā)絲:“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留下來嗎,好,我留下來了,還會一直留在你身旁??催@山風(fēng),就當作這場婚禮的證婚者罷?!?p> “你看,臺下都充作賓客。你聽,喧罵便算是道賀。只是你我,一拜天地。”
張心陶凝視著黃三,仿佛所有的眷戀都留在了這一眼里:“從此以后,有風(fēng)的地方,就有我,可好?”
黃三還想嘶吼挽留,可是話到嘴邊,肺腑就是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壓抑了很久的鮮血終于噴出。
忽地,不遠處響起一個聲音:“狗十三,女人都比你明事理,你不舍得做的,我替你做好了?!倍谒囊暰€中,就看見斷手的齊豹已經(jīng)從他身側(cè)走過去。黃三想攔住他,伸出手卻無法觸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齊豹獰笑著走到了張心陶的身側(cè),抬手猛然一推。
隨著那身影飄落山崖,黃三眼前通紅的世界中,那雙清瞳不再,唯一的一抹潔白從此黯然隨風(fēng)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