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木棚里,泥土夯得硬實(shí)平整,冒著熱氣的陶鬲站在火塘里,三只胖乎乎的尖腳,被火舌舔得漆黑。
小小的雉縮著肩膀蹲在火塘邊,兩眼緊盯著陶鬲中翻滾的糧食,用力掰斷手里的枯枝。
“啪!”
掰成一段段的枯枝被她塞進(jìn)火塘,火舌立刻腫了一圈,陶鬲里的糧食翻滾的更厲害了!
見差不多了,她就一邊遞柴維持火勢,一邊拿著燒火棍往外刨灰,偶爾還會拿起一根剝掉皮的淡黃樹枝,在陶鬲里面攪一攪。
自從白景源告訴她,煮飯的時候經(jīng)常攪一攪就不會燒糊,而火勢變化又與飯食的口感有直接關(guān)系后,雉煮飯的時候都會這樣做了。
如今上千人的聚集地里,不論是老婆婆還是小媳婦,誰煮的飯都沒有她的口感好!
在白景源開始學(xué)說話,薺越來越嫌他難伺候的時候,雉就在黃鉤的安排下替換了薺,成了照顧他的人。
雉巴掌大的小臉兒映著火光微微泛紅,橘紅的火舌在她眸中跳躍,就像他明天能否繼續(xù)存活的希望一般,搖擺不定。
這是個聰明又勤勞的孩子,不過聽他籠統(tǒng)的說了下怎么做飯更好吃,就能摸索著做得很好,就是話太少,還跟她姐姐學(xué)得有點(diǎn)腹黑,時常說話噎死個人。
本來白景源還覺得她好可憐,若是生在二十一世紀(jì)的地球,一定會有好多人愛她,被她氣得半死之后,就不那么想了。
在這世界,有誰會比他更可憐?
她從一出生就在受苦,現(xiàn)在不過是穿上了比破舊葛衣更保暖的蘆花襖,不過是跟著他蹭了幾口飯,就一臉滿足,他這個從來沒有受過丁點(diǎn)兒罪的富家公子哥兒到了這,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煎熬!不是更可憐嗎?
講真的,有時候他都會想,要是從小就吃不飽穿不暖就好了,至少那樣,他肯定會學(xué)會很多技能,不至于到了這里只能抓瞎,連怎么做飯都說不清楚,還得人小姑娘自個兒發(fā)揮能動性。
哎~
白景源趴在厚厚的毛皮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腳,底下葦席露出來的三角席花被他摳得“嘩嘩”直響。
他對刨完灰、把火調(diào)小后,縮在蘆花襖里烤著火等待飯熟的雉道:
“我是仙童?。∧阍俨焕砦?,就不怕我不高興了,讓你生病嗎?”
雉扭過頭認(rèn)真看他。
他看起來很愜意,像往常那樣死皮賴臉的逗她,不像在大人們面前那樣,總是端正的坐著,渾身都透著疏離的貴氣。
雉羨慕他好運(yùn),明明比她還可憐,孤孤單單的流落到大澤里,卻可以穿華服,可以睡木屋,有葦席、毛皮可以用,還可以用木桶洗熱水澡、用最漂亮的陶碗吃煮熟的飯,就連想要一天吃三頓,首領(lǐng)都允了他。
但她其實(shí)也很可憐他。
若是讓她選的話,她寧愿穿透風(fēng)的破葛衣,睡稻草堆,生嚼隨手撿來的植物種子,也不要當(dāng)仙童。
阿姊昨夜跟她講,讓她離仙童遠(yuǎn)些,今天就別來給他做飯了,甚至還教了她怎么裝病把這事兒推給別人。
因?yàn)槭最I(lǐng)統(tǒng)一大澤之后,就不會再需要仙童了,這時候在他身邊,會很危險……
但幼小的雉又舍不得他。
當(dāng)年阿娘因?yàn)榭棄牧双I(xiàn)給大王的布,被太守?cái)財(cái)嚯p手吊死在城頭,她和阿姊就跟著爹爹逃入了大澤。
來到這里的頭一年冬天,爹爹就病死了,之后她和阿姊總是被人欺負(fù),除了阿姊,沒有旁人會與她說那些有趣的事,也沒有人會教她做人的道理,自然也沒有別人,需要她來教他說話……
所以會像姐姐一樣待她,又總是需要她幫助的仙童,對她來講是不一樣的。
白景源見她還是不說話,從早上過來,就一直藏在眼里的不舍越發(fā)明顯,就知道,黃鉤所謂的“送他回天上”的日子應(yīng)該就在最近了。
這個估摸著也就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因?yàn)閷儆谶@個團(tuán)體,還有個智慧的姐姐,她總能知道比他多得多的消息。
可惜她小小年紀(jì)就特別嘴嚴(yán),否則他一定能通過她得知更多的事。
當(dāng)然,若她話多,黃鉤肯定也不會讓她來照顧他。
心中有點(diǎn)悲涼,他卻不知該怎么辦。
這兩天剛下了一場大雪,野地里已經(jīng)看不到飛鳥,之前掛著果子的樹,也都被人和鳥吃光了,所以哪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rèn)得許多野地里的食物了,依然不敢逃。
再說,自其他幾股人歸附而來,黃鉤就不許他見外人了。
他現(xiàn)在住的木屋,被一堆草棚圍在中間,周圍都是原本黃鉤手下的人,他們知道仙童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仙童給他們帶來了什么,所以他們總是雙目炯炯,死死的盯著周圍,哪怕陌生的蟲子路過,都不會放過!
他們對外宣稱,這些人是他的仙仆,事實(shí)上,哎……
焦慮了好長一段時間,現(xiàn)在他也看開了。
人死鳥朝天,沒準(zhǔn)兒還能回去呢!
到時候祖母肯定會一邊抱著他哭,一邊叫著:“奶奶的乖孫,你受苦了,這兩億先拿去花著,不夠再讓你爸給你轉(zhuǎn)點(diǎn)……”
想想甚至有點(diǎn)想笑呢!
心底揣著這不切實(shí)際的期待,日子也就不再那么難捱,至少他現(xiàn)在總是食欲很棒,睡得也很香。
“真不理我呀!那我真的要咒你了喲!”
白景源逗著這可愛的小蘿莉,只覺心情又好了幾分。
幸好老黃把那機(jī)器人一樣的薺弄走了,不然這日子該有多難熬??!
雉還是不說話,自顧自的端起陶碗,從陶鬲里盛飯。
“好吧!本仙童決定了!就咒你健康快樂的活到七十歲!嫁個好郎君!生一堆白胖的孩子!”
聞到飯熟的味道,白景源立刻跳了起來!
小蘿莉再有意思,也比不上熱乎乎的飯??!
如今他這一天天的,也就這點(diǎn)盼頭了!
雉盛飯的手頓了頓,低頭眨眨眼,轉(zhuǎn)過身,用手背擦干眼角,拿起白景源的木勺放到碗里,再笑著轉(zhuǎn)身遞給他:
“嘻嘻,你自己生病那么久都不好,我還好好的哩!你才不是仙童!”
她笑起來嘴邊會浮起倆甜甜的小酒窩,特別可愛。
但她哭的時候,總是哭得讓人看不出來。
因?yàn)橐坏┩克麄儼l(fā)現(xiàn)她哭了,就會欺負(fù)得更厲害。
聽了這話,白景源郁悶了,只覺膝蓋中了無數(shù)箭,不由接過飯碗,一邊吃,一邊吐槽:
“是?。∧阋仓牢也皇窍赏。】赡銥槭裁粗划?dāng)著我的面說這樣的話呢?”
在面對外人的時候,怎么就一個比一個虔誠,哪怕往泥地里跪都不猶豫呢?
不都說古人淳樸(sha)嗎?
真的相處過才知道,他們比他想象中精明得多,且比他更懂得利用這個時代的規(guī)則。
雉只看著他,抿嘴一笑,并不說話,好像他說了什么傻話一樣。
可不就是傻話嘛,誰會把這種要命的話說出來呢?
“哎~我覺得,我大概就要死了。雉,我想認(rèn)真的跟你告別。”
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白景源特別想說話,好像再不多說幾句,就沒有機(jī)會了似的。
“告別?什么是告別?”
從來沒有人歡喜與她相遇,也不曾有人不舍與她別離,雉并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瘦小的姑娘有一雙靈動的眼睛,在白景源看來,是個妥妥的美人胚子,可惜實(shí)在太小了,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diǎn)。
這段日子,有她相伴,他覺得日子也沒有那么難捱,現(xiàn)在他心里的感覺,大概就和那種死了老公之后,與一只貓咪相伴十幾年,即將死去的時候?qū)χ侵回埖母杏X差不多。
他感覺自己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不過是因?yàn)樗荒軐λv。
“哎,告別啊,就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了,跟你說一聲啊!”
他若懂得一些能改善生活的技術(shù),肯定會毫不保留的交給她,他運(yùn)氣不好,沒法在這個世界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讓她活得好一些吧!
可惜他除了享樂,什么也不懂,而她顯然不具備享樂的條件。
所以他憋了許久,就只干巴巴的說出這么一句來。
或許,明天她就不會再來見他了,說不定,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曾經(jīng)那些珍視他的人,他都沒能與他們告別呢!
誰知道不過是打開臥室門,躺到床上,一覺醒來,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現(xiàn)在他能與雉認(rèn)真的告別,總覺得人生突然都圓滿起來了一樣。
他覺得有點(diǎn)高興,臉上甚至浮出個真誠的笑來,結(jié)果一低頭,淚珠就滾到了裝滿菰米飯的碗里。
黃鉤這人太毒了,他對貴族有著極深的怨恨,在殺死他的身體之前,已經(jīng)先對他的心下了手,這些日子,他真的太怕了!
他的感冒拖了大半個月才好,又因黃鉤這番騷操作日日懸心,自然瘦得不成人形。
比起剛來時的珠圓玉潤,如今的他看起來蒼白又單薄,若是風(fēng)雪大些,怕是能把他卷到天上去!
見他坐在灰黑色的毛皮上,悶著頭大口扒飯,雉眨眨眼,突然抿嘴握拳,顫抖著湊到他耳邊,咬牙道:“要不,你逃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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