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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仁心

第8章 風雪夜

一品仁心 33度 2502 2020-03-18 23:42:47

  夜深了,天上飄起鵝毛大雪,不一會兒,就在帳頂積了厚厚一層。

  綠衣侍者見再耽擱下去,帳子極有可能被雪壓塌,只得踮起腳尖,舉著刷子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將雪掃下,結(jié)果輕微的“沙沙”聲還是驚動了帳中之人。

  “什么時辰了?”

  沙啞的女聲如夢初醒,好似沒有一絲感情。

  侍者不等旁人回話,忙伏到雪地里,一動不動,豎著耳朵聽帳中動靜。

  于是他聽到那位王后自鄭宮帶來的宮女阿瑟回答道:“公主,雞該打鳴了?!?p>  之后又等了許久,沒聽到其他動靜,侍者正準備爬起來繼續(xù)掃雪,就聽那女聲嘆了口氣,吩咐道:

  “把那鳳鳥紋衣箱搬來,委屈我兒……再將那些鼎簋隨葬……命任毅領(lǐng)兵入大澤,捉一千野人殉了……阿瑟,讓后殳給我滾!要跪就去王陵跪個夠!先王尸骨未寒,大半夜的,非要見我,有毛病!”

  侍者嚇得肝膽俱裂,顧不得掩飾動靜,重重的趴回雪地里,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相爺想見的哪是您?。棵髅魇枪雍脝?!

  要不是公子在此,大冬天的,年邁的相爺何不在鳳凰臺待著?非要來野外受罪?

  同一時間,大帳周圍響起一連串人體壓著積雪的“嘎吱”聲,顯然與他一般驚駭之人相當不少!

  王后怕不是瘋了!

  原以為先王薨逝,王后攜獨子公子白歸鄭,不過是故作姿態(tài),只為威脅楚國世家支持她垂簾聽政,攜鼎簋同行,也不過是做好了與公子魚打持久戰(zhàn)、割地自治的準備,沒想到……

  沒想到公子白竟一病不起!沒了!

  更沒想到的是!王后竟打算將這象征楚國祭祀的禮器,隨隨便便跟著公子白葬在這野地里!沒有陵墓,也沒有符合公子身份的棺槨,就這么用一個衣箱!

  雖公子白沒了,楚國國將不國,這些禮器也沒有再用的機會,可這樣,也太……太荒唐了吧?

  哪怕楚國去國,羋氏宗廟還有旁支祭祀,這些東西合該置于宗祠!

  她一定是瘋了!瘋了!

  侍者只覺頭昏目眩,幾欲昏厥!

  是啊,公子白沒了,那她就是楚國的罪人!她才不會管旁支的事!

  大紀不會承認兄終弟及這回事!

  自古王位都只能承自于父,公子魚若想登位,除非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其兄、剛葬入王陵的先王拖出來,往他身上潑臟水,再由楚相上表上國,說先王不堪為王,懇請上國為了楚國社稷著想,允公子魚補上……

  且不說紀帝會不會同意,就說楚相后殳,也與公子魚不是一伙兒的,再者,先王仁善之名遍布列國,想要往他身上潑臟水,根本就沒人會信!這事兒從根本上就不可能!

  所以公子魚才會在先王薨后,與王后爭奪年幼的公子。

  結(jié)果現(xiàn)在公子沒了!本該接任楚國王位的公子白,他死了!

  對諸侯國早就失去掌控,如今就跟吉祥物差不多的紀帝怕不是睡著了都要笑醒!

  她怎能不慌?怎能不瘋?

  王沒了,公子沒了,國也將要沒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她這個王后,也就不再是王后了。

  沒有公子在手,無利可圖之下,女兒多得數(shù)不清的鄭王不會接納早就鬧掰的她,而公子白病亡的消息傳出去,她也將遭到楚國世家的集體討伐!史書也絕對會將她記成罄竹難書的惡婦!

  但這些都不是他們這些侍者最怕的。

  作為近侍,他們最怕的是——殉葬!

  雖然王后吩咐任將軍捉野人充數(shù),可大澤何其廣袤?天又下著大雪,這些野人慣會躲藏,豈是想抓就能抓到?

  到時候還不是要他們湊數(shù)?

  幾乎是王后話音落下的瞬間,大帳中就傳出了壓抑的哭聲,和小聲的勸解:

  “公主,天冷,公子身份尊貴,豈可用野人殉葬?又怎能屈于衣箱之中?不如……”

  說話的人名為支離,長得極其俊美,聲音也悅耳極了,近侍們一聽,就認了出來。

  原以為王后寵信此人,必會聽勸,收回盛怒之下明顯就不合理的命令,哪知他話沒說完,就聽王后冷冷呵斥:“閉嘴!”

  顯然,她并不贊同支離的話。

  支離是她出嫁前的戀人,本也是世家子。

  年幼時,她甚至以為一向?qū)檺鬯母竿鯐试S她嫁給俊美溫柔,且深愛著的支離,事實證明,王對公主的寵愛,與父親對女兒的寵愛,根本就是兩碼事!

  鄭王寵她,不過是為了替她在諸國揚名,好提高她的價值,吸引他國求娶,從而結(jié)盟幫他與國內(nèi)世家對抗!

  最終,他選了與她年紀相當?shù)某?,不顧她的意愿,強行將她嫁了過來。

  楚國強盛,地廣兵強,與鄭國接壤的同時,楚王還仁弱,真是天賜的聯(lián)姻對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楚國有極擅軍事,素有慳吝之名的公子魚,一點虧也不肯吃,再加上她心生怨恨不愿幫忙,十年過去,鄭王一點力都不曾借到。

  她之所以怨恨鄭王,不僅因為長達十幾年錯付的親情,還因為嫁入鳳凰臺的時候,帶著自愿凈身入宮的支離。

  活到十幾歲,她才知道,她一直為之自傲的幸福都是幻影,她以為唾手可及的,也永遠得不到。

  她不過是權(quán)勢這盤棋上,微不足道的一顆小棋子,為了父王的野心,她必須獻上自己珍視的一切,遠走他鄉(xiāng),過上她并不喜歡的生活……

  見支離低頭不語,只暗暗看著她懷里的孩子垂淚,任袖忍住心底的抽痛,淡淡道:“我心里有數(shù),支離!”

  支離點點頭,背過身去擦干眼淚,將阿瑟清空的大衣箱搬了過來,輕輕放到她身前。

  任袖嘆了口氣。

  在她幼時,鄭王曾不止一次將她抱在懷里,感慨“可惜吾兒錯生女兒身”,不僅是因為她聰慧,還因為,她擁有一個卓越的王,最該擁有的大局觀。

  顯然,從小接受士大夫教育的支離,并不具備這一點。

  大帳內(nèi)種種,跪在賬外的侍者只能猜個大概。

  原來王后并沒有那么重視她唯一的孩子,也沒有那么在乎楚國社稷,至于老邁的楚相后殳,在她眼里,甚至不如奴仆。

  正這么想著,侍者就聽得拒馬之外傳來兵戈相擊之聲,隨即楚相后殳手握配劍,帶著從人闖了進來,剛到大帳門口,就須發(fā)皆張、目眥欲裂,怒吼道:

  “鄭姬!任袖!你這惡婦!楚國的罪人!老夫今日必手刃汝于劍下!”

  帳中香爐早已冷透,懷中雉子也早就僵硬,楚王后低頭看著他青白的眉眼,擦掉他臉上沾著的淚滴,像抱著最珍視的寶貝,不舍的將他抱起,放進了身邊那只漆了鳳鳥紋的衣箱里,隨即“嘭”的一聲,干脆的蓋上了蓋子。

  既然已經(jīng)去了,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就不用那么講究了。

  大紀崇尚的紀禮,私底下她一向嗤之以鼻。

  吾兒命短,吾便替他活!

  該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

  誰也奪不走!

  摸著光滑的衣箱蓋子,任袖抬起袖子擦擦眼角,伸手摸起胭脂盒,飛快的沾了胭脂抹了嘴,又往紅腫的眼皮上薄薄的抹了一層,這才揮手招來跪在塌下的健奴,讓他坐在自己身后。

  見他迅速擺好姿勢,任袖飛快扯開領(lǐng)口,斜倚到他胸前,冷笑一聲,對著帳外,一改之前冷硬,柔媚中帶著戲謔,朗聲道:

  “先王尸骨未寒,叔叔仗劍夜闖本宮寢帳,莫非,是欺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33度

本文侍者:本是世家子,家族犯事,凈身充入宮中,都識字,文化程度不定(很大程度上,與原生家庭牛逼程度有關(guān),底蘊深厚的,家學(xué)淵源,族中子弟學(xué)識自會高人一等)。   后殳(shū):殳是一種古老的兵器,后家靠軍功起家,偏愛這類名字,真不是故意用這種不常見的字哈~備注一下,省得不認識的親還得去查。   PS:古時候姓氏問題太復(fù)雜了,干脆設(shè)定簡單點,鄭國王室姓任,楚王后出自鄭國,本名任袖。楚國王室姓羋,死去這個公子白,名叫羋白,他叔叔公子魚,名叫羋魚,不過一般不會有人稱呼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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