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酥^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陳宇舉著書本,眼神飄向周圍,這書房倒是很樸實,只陳列著奚落的檀木書柜,而書柜里也沒有幾本書。先生就坐在他們面前,偶爾興起站起來念著書中的之乎者也,書桌上面擺著三套文房四寶,毛筆的材質似乎都是標準的狼毫,左邊堆著小臂寬的書冊,和練習用的宣紙摻在一起,一看就是沒有人清理,已經持續(xù)了一陣子的狀態(tài)。畢竟嬌寵的小少爺和迂腐的老先生這種組合,誰都不會對雜亂有什么概念。
這個侍讀當得實在是無聊,一個是自己對這些書本早已經爛熟于心,再一個他們倆仿佛并沒有當自己存在過。老先生低頭看著自己的書本,霍文杰跟著讀,但心思一看就知道根本沒在這兒,甚至陳宇一走神就能和他對上眼兒。
哼,貴族的少爺,不知道珍惜寶貴的資源。
陳宇暗自惋惜,同時也涌起了一陣嫉妒。
“這句話的意思,就告訴了我們一個淺顯的道理,人對于自己喜好的人總是有所偏好,而對于自己厭惡的人又會放大他們的缺點。所以人們常??床坏阶约杭易搴⒆拥娜秉c,因為內心的溺愛,同時我們自己看待自己也同樣會有這樣的偏差,所以我們才要修養(yǎng)自身的品德,不被心理暗示所迷惑。”
陳宇還是很喜歡《大學》這本書的,畢竟是古代人的智慧結晶,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洗練后,顯得格外珍貴。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标愑畈蛔杂X的背出了聲,當他發(fā)現自己的失禮的時候,在場的其他兩個人并沒有注意,仿佛他已經和空氣融為一體。陳宇以為自己擁有了“一葉障目”的能力。
陳宇的思緒干脆就完全脫離了課堂,既然課堂不包容他,他也不強融進去。他想起自己中午發(fā)現自己的房間的紙窗上破了洞,看來那間房屋日久天長需要修繕了,得自己修補一下。值得一提的是,就算自己和一群奴仆雜役(當然他也算是仆人)住在一起,也要比之前住的房子要寬敞不少,果然是“宰相門前七品官”,想想自己未來的生活,應該還不錯,雖然沒人拿他這個侍讀當回事兒,但他卻也落得一身清閑。每天陪著少爺讀讀書,不像之前在武館累死累活的,還賺不到可觀的薪資。
就這么想著,陳宇美滋滋的瞥向霍文杰,這位小少爺,他捧著的《大學》書冊中粘著一張不和諧的紙片。
“夫人,快看誰回來了?!被魟偪桃鈱⑸らT提高,平時作為將軍,和下屬說話時都壓著嗓門,只有回家的時候,才會卸下這層偽裝。人至中年的他,很是懷念年輕時,聚義起勢的過程中,兄弟們痛快飲酒,互開玩笑的場景??墒且坏┤吮浑A層框住了,便會自己束縛自己,這也是為什么霍剛會感覺這幾年愈來愈累的原因吧。
霍文豪看著自己許久未見的母親,皺了皺眉,但隨即跑過來擁入親人的懷抱,打小母親就對她寵愛有加,在戰(zhàn)爭的困難時期,就算自己沒有吃的,被餓的面黃肌瘦,也會想辦法給小文豪弄些食物果腹。至于自己的弟弟,由于生在和平時代,自然就顯得沒有那么偏愛,甚至多了幾分嚴厲。
似乎是覺得自己長大了,母親并沒有像以往出征回來一樣,摸著自己的胳膊,看看有沒有受傷,并且嘴上一直問個不停。許是自己的戰(zhàn)功證明了自己,也可能是母親心思全在調皮的弟弟身上??傊暮烙X得少了這些啰嗦,反而更能坦然的接受母親的愛。
“這次回家了,就多待會兒啊,是趕回來的么,要是肚子餓的話我吩咐廚房給你做點兒好吃的?!?p> 霍剛將門輕輕關上,給母子二人獨處的空間,畢竟自己找個借口還可以去看看兒子,自己的夫人則只能眼巴巴的盼著兒子回來。
“主人?!被魟倓倓傠x開內宅,正巧碰到快步走過來的老奴霍忠。
“怎么了,霍忠?”但盯著他手中拿著的信件,也猜到了十有八九。這次不讓文豪去邊關也有這部分原因,這件事可郁結在霍剛心中好長時間。
自己的兒子也老大不小的了,他自己不上心,父母卻一直為他操心,也沒見這小子和女孩子有什么接觸,整天要不就是泡在兵部要不就是在書房讀一天的兵書。這樣下去,靠他自己尋覓喜歡的女孩子自然是不可能了。京中家中有女孩兒的倒是常常發(fā)來拜帖,但大多都是趨奉要津之流,這樣的人家,霍剛也看不上。這來來回回就耽擱了三年之久,就算男孩子大一些也不影響,但這次是夫人親自敦促他一定要在今年就要把人家找好??赡苁欠蛉讼氡O子了?不過想起調皮的文杰,霍剛就搖了搖頭,一個還管不過來,再來個小小太歲......頭痛頭痛。
這不,他最近頻繁和京中權貴交流,心中有了幾家人選,再帶著文杰去人家家中拜訪一下,讓孩子親自挑個喜歡的女孩子。這幾家分別是禮部的蘇尚書,秦太師,劉都御史。依著霍剛自己,和秦太師結成親家,肯定是最好的,門當戶對。而且太師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可以互相照應。但蘇尚書家的閨女據傳生的如花似玉,琴棋書畫,女紅繡紡,無所不能。有這樣的賢內助,自然可以讓文豪有一個溫馨的港灣。
霍剛搖了搖頭,又不是他自己娶親,他想這么多干嘛,到時候還是要看小文豪自己的好惡??粗鴷胖信拥漠嬒?,霍剛也有些發(fā)愣,畫中的女孩兒美的不可方物,實在是難以相信。不過既然人家是來求親的,自然會有夸大的程度。
“這小子,有福氣啊?!被魟偪嘈α艘幌拢缓髮嬒裾燮鹗杖胄畔恢?,瞥了一眼上面的落款:城北于翁予霍大將軍,敬上。
“請問,這是王粲武館么?”一冉正倚在一樓的柜臺上,盯著過往的行人,便看到一個留著長須帶著斗笠的男子湊上前來。真是奇怪,有沒有下雨,干嘛要帶個斗笠呢?
一冉帶著無盡的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是這里,您是來找人的么。”從來者的聲音判斷,是個中年男子,他的身形有些瘦削,不像是個習武之人。
“咳,是的,我來找個人,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個叫陳宇的人?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功夫很好。說話應該會帶一些北方的口音?!眮砣怂坪踅吡Φ南胂笾愑畹哪樱冀K拿捏不準,故而說起話來斷斷續(xù)續(xù)的。
“啊?”一冉有些發(fā)愣,仿佛回到了男孩和她訣別的上午,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個字。
陳宇啊陳宇,女孩兒咬著自己的下唇,眉頭擰成了一股兒,心中說不出的酸楚。來人的話,將自己本來想忘卻的事情,又再一次喚起。那天下午,那個穿著不合身青色衣衫的少年,背著個布袋子,抬頭看了看武館的匾額,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來到同樣的柜臺,遇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是“妹子,你們這里招不招武師”。也許自己當時就不應該收留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或許自己早就該明白陳宇始終只是一顆隨風飄散的浮萍,不會留在自己身邊。
呼......
一冉長舒了口氣,此時陌生人已經在向里面張望了,并且一副打算進去的樣子。
“有一個叫陳宇的,”女孩兒頓了頓,“有什么事情么?!?p> 畢竟這是自己唯一可能和他的交集了,一冉心中自嘲,同時又覺得一切冥冥之中有所安排。
“那你能把他叫出來么?”中年人喉嚨似乎卡著東西,發(fā)出的聲音聽的人十分不舒服。
“額,不好意思,他昨天就走了。”提到這兒,一冉的聲音就低沉了下去。
“那,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么?”中年人急切的聲音弄得一冉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來者是在逼問她一樣。
這時一冉也看到了中年人臉上的一道刀疤,內心一驚,同時也反應過來,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好人,或者說找陳宇絕對不是好的目的。
“不知道,”一冉心中起起伏伏,“他昨天辭職離開了?!?p> 陳宇啊,你可知道我還會保護著你。
不,你不會知道了。
“那,那好吧,多謝你了小姑娘?!蹦吧说穆曇糁刑N含著無盡的失望。
一冉一直盯著陌生人走過街角,才重新回來座位上,長舒著氣。
湊巧的是,一位少年同時跨過門檻,走了進來。他用布條綁在額頭,捆著長辮。臉上帶著不屈與倔強,臉上還有擦傷的痕跡。
“您是......”
“你們...這里,缺不缺武師?!?p> 一冉愣住了,回憶在這一刻輪回,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如墜五里云霧,如同被驟然冰凍。
“招,招武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