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杰,你覺得這個侍讀怎么樣?”霍夫人手中拿著三根裹著黃紙的香,輕輕地插在一旁的茶褐色香爐中。說到底,母子二人一天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如尋常人家多,而且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夫人叫文杰過來,談話的內(nèi)容也不乏圍繞學(xué)習(xí)和日常生活展開。
腦中浮現(xiàn)起陳宇今天上早課時瞥視著他的模樣,思索片刻,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反而有些愣愣的看著母親,如同剛從熟睡中被叫醒的孩童。
“嘿,老弟!”突然從身后襲來一陣風(fēng),接著霍文杰就感覺一個厚實的鐵板向自己撞了過來,弄得他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在毯子上。
“哥。”看到身后的文豪,突然被撞的氣憤就消散了幾分,許久沒有見面的兄弟二人互相摟著對方的肩膀,一時間也很難把喜悅都傾訴出去。
“我說文杰你這身體不行啊,讓我撞一下差點摔倒。”文豪嘴角上揚,得意的捏著文杰瘦弱的肩膀。
“我,我只是被你突然襲擊嚇到了!”文杰大張著手臂揮舞著,示意給自己帶來的驚嚇有多么大。
“這次回來,在家里待多長時間?!痹缫呀?jīng)習(xí)慣哥哥長期戍守邊關(guān),就算他說明天就走,文杰也不會覺得意外。
“文豪,別欺負(fù)你弟弟了?!狈蛉擞弥αR的語氣,一想起以后兩兄弟這樣的日子會越來越少,就有些莫名的傷感。
“這次我應(yīng)該會待一段時間咯,誰讓咱爹替我謝絕了圣上的任命呢?”
“文豪!”
文豪吐了吐舌頭,不再提這件事情。
久別重逢的人,會呈現(xiàn)出兩種狀態(tài),一種是話題源源不斷,兩人滔滔不絕,另一種是不知道聊些什么,空氣仿佛凝滯。但難免會遇到不知從何提起的情況,這個時候最考驗關(guān)系親密,若是很熟悉,就算待著發(fā)呆都不會覺得尷尬,而較為平淡的交情則帶來的是不適感和缺乏歸屬感的空虛。
母子三人就這樣分立在大殿上,母親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已經(jīng)陡然長大,一個臉上還帶著童稚的影子。腦中不斷將面前的畫面回溯,回顧著他們的成長歷程,感慨時移世易,自己也慢慢老去。
文豪看著自己的弟弟,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來了主意。
“誒,文杰,你初十有沒有空?!?p> “啊.....”文杰托著長聲,歪著頭。
“就算有課程也不急嘛,這次老哥我的終身大事你可要幫著看看啊?!?p> 文杰微微挑起眉。
“這次初十,咱爹要帶著我去拜訪一位姑娘,說不定就是你未來的嫂子呢!”
“誒呀呀,真的假的,那我可要提前看看,不過......娘,您看?!彼缤瑩u尾乞食的小犬看著霍夫人,畢竟現(xiàn)在文杰很少擁有自由支配的時間。
“去吧去吧,先生那邊我會交代的。”夫人揮了揮手,看著得到“敕令”的小兒子愉快的表情,又愛又氣地輕笑了一下。
“不過......你要帶上陳宇一起去。”
“娘,這咱們的家事......外人摻和進(jìn)來不妥吧。”文豪皺了皺眉頭,語氣在“外人”二字上加重。
“本來你們出行也應(yīng)該帶個侍衛(wèi),陳宇功夫不錯,再說,讓他融入咱們這個家,才能更好的和你弟弟相處,聽話,就這么定了。難道,你還怕陳宇這小伙子搶了你的意中人不成。”夫人說道最后一句,自己都有些憋不住發(fā)笑。
“嘁,霍小將軍,朝野上下......”
“行了行了,回去吧?!?p> 看著兩個兒子勾肩搭背的離開大殿,文豪那小子似乎還有些不甘心,在陽光的斜射下,健碩的臂膀不停地?fù)]動,振的腰間的佩劍都上下?lián)u動,劍鞘上面的赤銅色雕文冉冉生輝。與之對應(yīng)的是文杰腰間的系著紅色絲帶的儀劍,絲帶左右搖擺,在跨間留下紅色印痕。
是啊......文杰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可以佩戴儀劍了,都這么大了。
回過神來時,眼前的兩人連影子都已經(jīng)看不見。
旁邊的蘭兒輕輕靠過來,在夫人耳邊輕語幾聲,而后后者緊攥的粉拳逐漸松開,淡褐的瞳孔聚焦在視野中點。
“知道了?!?p> 夫人從喉頭滑出連貫的三個字。
“宗主,宗主......”急迫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此時慕容淼正被前來祝賀的人圍成一圈,他翹起腳,才從黑壓壓的人圈外看到一臉驚慌,鼻翼還掛著汗珠的慕容頡。
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這個遠(yuǎn)方侄子,平時就覺得他冒冒失失的,沒想到在這種各大門派各路豪杰前來的重要日子這么不懂禮節(jié),這不是讓人家笑話!這種日子,就是天塌下來了,也不能這么做。
在眾人驚詫地目光注視下,慕容淼硬著頭皮穿過人群,壓低著聲音:“到底怎么了!”
許是太過驚慌,慕容頡絲毫沒有注意到他伯父語氣中的怒氣?!靶☆:孟裉?.....”
什么?
慕容淼心中一驚,跳湖?這孩子沒犯什么錯,精神更是沒問題,犯不著自盡吧。
“你從哪里得知的消息?”
“今天的儀式,不是應(yīng)該由小睿轉(zhuǎn)交您賜給他大師兄的玉牌么,我準(zhǔn)備叫他早點到,結(jié)果找遍大院,也沒見到他人影,下人們也說自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見過他。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在后山晉陽湖邊上發(fā)現(xiàn)了他的鞋子和帽子,旁邊還附著一封信。”
慕容頡展開被揉搓得皺皺巴巴的紙張,慕容淼認(rèn)得,這就是自己二弟子的字跡:
敬啟師父
我犯下重錯,恐無法茍活于世,只能以死謝罪。
“這這這......”
重罪?慕容淼心臟加速,他感覺自己的臉此刻應(yīng)該漲紅著,額角的青筋大概也冒了出來。他不知道怎么樣的錯誤才值得一個人去自殺。
“抱歉諸位,鄙人還有些私事,稍坐片刻,怠慢了怠慢了。”慕容淼回頭對眾人鞠了個躬,頭也不抬的疾步向內(nèi)堂走去,差點兒被門檻絆倒。
“難道是......”來到藏功閣,門上的鐵鎖完好無損,打開之后,沖進(jìn)里面的最后一排,上面那些略微泛黃的紙質(zhì)卷軸似乎并沒有被別人動過的痕跡。
也是,小睿不可能這么蠢,就算他嫉妒大師兄,也不可能來這里偷學(xué)或者毀壞功法吧。畢竟他師娘最疼他,早晚他是能學(xué)到的。
為了保險起見,慕容淼還是依次檢查了一下那些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的本門功法。同時也讓自己冷靜一下,畢竟今天的儀式還是要照常進(jìn)行,不能將遠(yuǎn)道而來的武林豪杰晾在一旁,去查一個毛小子莫名自殺的案件。
不行,還有個地方,他要去看看。
“相信諸位看到請?zhí)鸵呀?jīng)知道了,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晉明門作為東南剛剛崛起的大門派,自然是廣納天下豪杰,我和幾位門主幫主已經(jīng)約定好。每兩年的三月份,群雄聚集,各門派進(jìn)行比武,招納弟子。這樣我們就不會丟失任何武學(xué)奇才,也可以像諸位展示我們不同門派的門內(nèi)絕學(xué)?!?p> 慕容淼站在五位門主中間,上前一步,看著偌大聚義堂被黑壓壓攢動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輕輕揉著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迎著眾人的目光,宣布了這個消息。
這是個好事,如果能進(jìn)行收編,不僅可以壯大各自的門派,還可以穩(wěn)定社會,畢竟所謂綠林好漢,還是靠打砸搶燒為生。更主要的是,這是他慕容淼,不,晉明門領(lǐng)導(dǎo)的一次比武盛會。如果能堅持下去,無疑穩(wěn)固了它們在武林中的影響力和地位。
永遠(yuǎn)不會有人拒絕那種號令群雄的感覺,慕容淼無法掩飾自己的得意,眼角的皺紋聚在一起。
“我非常同意慕容門主的看法,我孫某所在雖是小幫小派,但也希望各位英雄豪杰能夠了解我們功法的玄妙?!?p> “天下局勢動蕩這么多年,武林也很難形成如同原來穩(wěn)固的狀態(tài),我武當(dāng)急需新鮮血液的注入,也希望借此機會以武會友。”
“總之,我一個粗人,不會說話,但是我是非常支持,強烈地很支持,這種......”
下面的眾人看著洪幫幫主,支支吾吾的模樣都忍不住發(fā)笑。
“形式?!?p> “那么......”
“既然幾位幫主都這么說了,那我也希望武林以這種新狀態(tài)持續(xù)下去,不過......我覺得每辦完一次應(yīng)該換一個門派承辦,這樣慕容門主也不至于太過匆忙。更可以讓諸位豪杰來不同的門派做客,我想,這樣才能夠展現(xiàn)出我們各自的幫中特色?!?p> “對啊,何桓這小子說的對啊,你覺得呢,慕容幫主?!?p> “我覺得,我覺得,何桓幫主說的在理。”慕容淼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我們就這么決定了?!?p> “得要個名字??!”人群中有人喊了出來。
“得要個好聽點兒的?!蔽鍌€人互相看著,面面相覷,似乎都還沒有主意。
“要不這樣,名字這件事,等過后再進(jìn)行商議,之后敲定之后,會告知大家。其實今天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我們晉明門首席弟子——嚴(yán)岳巍,即將接任門中北護法一職,協(xié)助長老和我處理門內(nèi)事物,更為關(guān)鍵的是,他也是未來晉明門的繼承人。同時,我也要將小女許配給他。今天,在諸位豪杰的見證下,我要將護法玉牌賜給他,希望他能夠不辜負(fù)我,和各位前輩的期望,未來能夠為武林做出應(yīng)有的貢獻(xiàn)!”
看著跪在面前的白衣少年,一臉興奮地接過自己手中的玉牌,慕容淼卻全然沒把注意力放在大弟子身上。他的眼神發(fā)散,腦中浮現(xiàn)起的是,一雙手將閃著金光的牌子賜給他。兩代人,數(shù)十年,他終于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