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口,屋內(nèi)所有人的臉色當即都變了。
虛弱在床的淮南王似乎聽清楚了,此時在床上掙扎,想要起身。
但是,他病的確是太重了掙扎了好幾下,也沒能起來,倒是旁邊的老管家看了心疼,連托帶扶,終究是讓淮南王靠坐了起來。
聽聞結果,饒是平時心智近妖的秦錚,此時,假面也有了一絲松動,竟是透出了一絲茫然的情緒。
姜雨薇的醫(yī)術他最清楚不過,眼下,她既能說出口這句話,那便確是無力回天了。
思及此處,他抬頭看了看淮南王。
這個老人對于他,不可不謂是慈祥的父親,同時,他也明了;
終究不是血親,淮南王讓自己打頭陣,他卻在后方遲遲未動,也不過是起了若不成事,為了他和京都的淮南王世子打算,讓自己做犧牲品罷了。
若此次謀劃可行,京城再見,他也定會成為自己最大的敵人。
他沒想到的時,自己尚未等到那天,而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句話,竟是已經(jīng)應到了淮南王身上。
此時,他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
姜雨薇并不知道,身后面色還算平靜的秦錚,想了如此之多。
此時,她只是出于一個醫(yī)者的責任心,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物先交于老管家,以期至少可以延長病人數(shù)個時辰的生命。
老管家接過,忙不迭的用床頭一直熱著水的茶吊倒了杯熱水,就合著熱水,極小心的喂半倚半靠在床頭的淮南王服了下去。
隨后,她又拿出放在匣子里,已經(jīng)做了無菌處理的注射器,抽取了之前密封在玻璃瓶里的預先制配好的注射液。
她要為病人再爭取一些存活的時間。
老管家見了那泛著寒光的針頭,自是大驚失色,聽聞還要將王爺?shù)囊路情_,刺進王爺金尊玉貴的身體里時,更是將淮南王護在了身后——這簡直荒唐至極!
直到秦錚開口為其解釋,知道那是可以為王爺續(xù)命的東西時,老管家才依舊有些心疼的退開些許。
打針比吃藥見效更快,這幾乎是現(xiàn)代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過了幾刻,淮南王確實暫時感到了一絲緩解。
姜雨薇心中嘆氣。
淮南王體格還行,畢竟常年親自下場操練。只是現(xiàn)在年紀大了,精氣神比以前大大衰弱,不然,就此痊愈都有可能。
眼下,也只是回光返照了。
淮南王恢復了一些精神后,便揮手示意旁人退下,只留下了秦錚。
姜雨薇退出院外后,被老管家引入客院,暫且等候。
她也沒有閑著,趁這段將一應用品重新消毒處理。
之后,她不禁想到自己遷往淮南的父母。不知他們現(xiàn)在如何了,在哪里安置下來了。
她沒想到的是瘟疫已經(jīng)擴散的如此之遠——舉族南遷究竟是對是錯?
待此間事了,她定要加強培養(yǎng)幾批精于防治鼠疫的大夫,借用秦錚的能量,派遣至各處。
以解疫情。
古時不比現(xiàn)代,幾個月便解除疫情實乃癡人說夢。她只期望,這場疫病兩年之內(nèi)能徹底銷聲匿跡便罷了。
遣走旁人,偌大的屋內(nèi)只余秦錚與淮南王二人而已。
淮南王的住所,即使只是別院也是奢華至極的。
香爐里一刻不停地燃著價值千金的安息烏金香。
雖然挾裹著馥郁甜香的煙絲大量飄散在空氣中,卻抵不過滿屋濃重的藥味。
一沖之下,香氣不敵,只好無力的在半空中消散。后竟再嗅不到分毫,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滿屋依然只有霸道的藥味久久不散。
在這濃烈的藥味下,淮南王似乎想要說話。
他依然在竭力維持自己最后的威嚴,抖著手先從懷中抽出一方織金描云的帕子,捂住口鼻,用力咳了幾下后,方才開口。
“湛然?!?p> 聽到淮南王叫自己,秦錚上前一步,跪坐在床下。
“湛然?!被茨贤跛朴行庀⒉环€(wěn),聲音中卻摻雜著些長輩的慈愛:“我知道,我時日無多了?!?p> “我親子早年便送往京都,反而自幼我看著長大的人,是你?!?p> “在我心中,你與我親子已并無差別?!?p> 秦錚有些動容,此時,他也難得放下戒備,靠老淮南王更近了一些。
“湛然省得?!?p> 老淮南王見他如此,目中閃過一絲慈愛。他接著開口:“只是想不到,我竟已大限將至,可惜,不能繼續(xù)護著你?!?p> 此時,老淮南王話鋒一轉,語氣竟透出一絲不忿:“不能手刃武帝那小人,是我心中大恨?!?p> 當年,淮南王還是太子。
后來,他在一次圍獵中,意外失去了一掌。
身體殘缺之人,如何能繼承大統(tǒng)?
從此,先太子失勢被廢,成了淮南王。而如今的武帝,成為了新的太子。
不久后,太子登基成為武帝,淮南王以剩余勢力暗中調(diào)查,歷時數(shù)年,終于查出,當年之事竟是如今的武帝全權策劃。
他當年本想直接奪了自己性命,沒想到或是老天都看不過眼,居然只斷了自己一掌。
知道此時的淮南王恨極,卻也再無他法,只得靜靜蟄伏。
此間緣由秦錚清楚,多年以來,淮南王最介懷的就是此事。該曾多次在自己面前念叨。
眼下淮南王又舊事重提,想來應是對此事依然如鯁在喉。
秦錚垂眸,許下承諾:“義父放心,不久后,湛然定會將他的頭顱送來給您。”
聞言,淮南王不由得笑道:“大善!”
之后,二人就像真正的父子一般,又閑談了許久。
老管家在門外侍立,時不時能聽見淮南王開懷的笑聲。
天色漸漸晚了,秦錚方才離去。
他先去尋了姜雨薇。
姜雨薇在客院也是一刻未停。
王府別院藥材庫存充足,她得知可以隨她心意取用后,熬了不少預防鼠疫的湯藥給別院侍奉的家仆們,連老管家也得了一碗。
此時,見到秦錚踏入院中,她便取了一只未用過的新碗,倒了一碗藥湯給他。
秦錚并未像往日一樣嫌棄,而是異常干脆的接過碗,灌下去,把空碗還給她。一氣呵成。
姜雨薇不禁有些疑惑。
“你今天怎么好像有點不一樣?”姜雨薇問出口才發(fā)覺自己失言。他似淮南王交情不淺,發(fā)生這種事情,不一樣才是正常反應。
誰知,秦錚斜睨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倒是回答了:“姜醫(yī)女美意,錚豈敢辜負?!?p> 眼見秦錚恢復了一貫的裝模作樣,姜雨薇放下心來??磥磉@事對他影響應該不大才是。
秦錚離去不久,淮南王便喚了老管家進來。
“計劃改變,讓送東西去京城的小六不要去了,改送去太平郡吧。”
說完這句話,淮南王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似乎終于放下心結。
手一松,匕首從錦緞織就的被子里滑落。
當啷一聲。
它轉了幾圈,終于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