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總是來的快,去的也快。轉(zhuǎn)眼間就是拜月,天際月色格外明亮,而且又大又月,劉雄早早就讓兒媳劉氏準(zhǔn)備祭祀之物,自古以來都有祭月事。
這本是朝廷之事,但眼下也從朝廷轉(zhuǎn)入鄉(xiāng)間,偶有漢家之人,進(jìn)行拜月。劉備看著那一輪彎月,心中更多的是思考此后的日子,如何度過,眼下他不過是一半大的孩提,不能表現(xiàn)出太多的智慧。
還是順其自然吧,畢竟人生有很多條路,不一定要選擇以前的路,當(dāng)然有些路是不得不選,漢家早已衰落,眼下只是病危前的些許時光。待到太平道起事,天下干柴烈烈,便會熊熊燃燒。
而太平道起事是不可阻擋的,就算沒有太平道,還會出現(xiàn)其他人起事。他與孫氏、曹氏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沒有好的家世。
當(dāng)年拜師盧植,也不過是在盧植門下掛名而已,盧植不會記得,其麾下弟子千千萬萬,如何記住一位鄉(xiāng)間小兒?
他的師兄公孫瓚不僅拜了盧植,還拜了劉寬為師,而在幽州可以稱得上名師,只有盧植。他祖父劉雄,論經(jīng)書典籍,尚不足以稱得上名師,但由于祖父曾經(jīng)為官十?dāng)?shù)年,深諳官場,又頗有才具,這才吸引不少大戶送子嗣入門下。
突然劉備聽到祖父在喊他:“孫兒,過來拜月了。”他連忙應(yīng)聲跑到祖父身邊,父親拉著他來到身邊,劉雄道:“隨我拜月,保佑劉氏興旺昌盛,保佑孫兒能夠長大成人,或立身官場,或投身軍伍,揚名立萬。
劉雄說完,劉備與父親還有仲叔,一起拜了下去,拜完之后劉雄便對仲叔道:“下月,你就要迎娶方城王氏了,好好收住性子,要成家了。以后這個家不能你大兄一人承擔(dān),你也要擔(dān)起責(zé)任,明白嗎?
“是,大人,劉子敬拱手作揖道?!彪S后仲叔又道:“大人,那家女子小肚雞腸,事事都要計較一二,如何做的了劉家媳?!眲⑿圬?zé)備道:“其父與我乃是舊交,本人也是相當(dāng)賢惠,你不要嫌棄她。”
聽到劉雄責(zé)備二叔,劉備在一旁憋笑的難受,而大姐二姐也在一旁忍著,劉子敬聽到阿父批評,不敢作聲,轉(zhuǎn)頭看去,見侄兒侄女都在笑,于是便假裝惡狠狠瞪了一眼,嚇得兩個阿姊連忙跑開了,而劉備卻在一旁裝出笑臉,然后跑開了。
劉子敬連忙看向仲兄,只見仲兄臉色有些慘白,應(yīng)是擔(dān)任郡內(nèi)書佐,常年伏案用心力過多,身體越發(fā)虛弱。劉弘雖然臉色不好,但也知道兄弟為何,便斥道:“汝童子不得取笑汝叔。”
因為說話聲音有些大,劉弘便開始干咳起來,劉備見父親如此,便連忙來到父親身邊,拍打背部,這才止住了干咳,看起來像是風(fēng)寒。
劉氏連忙將劉弘扶進(jìn)屋內(nèi),劉雄喊道:“立馬去找醫(yī)者前來?!睆娜藨?yīng)聲而去,不一會,便有一位醫(yī)者跟著從人來到,進(jìn)入屋內(nèi)替劉弘診治。
過了一會,醫(yī)者從屋內(nèi),出來道:“令子之疾乃風(fēng)寒侵入,病情較此前有所加重,需多多休息,我開幾服藥,看一下病情?!?p> 劉雄嗯了一聲,隨后便讓仆役隨大夫前去抓藥,而劉備站在門前,一聲不吭,他知道父親即將要走了,心中有不舍,但苦于無奈。只得走到大桑樹坐著。
不時,劉雄道:“孫兒,汝父已經(jīng)服藥就寢了,汝母在旁照顧,不要難過。”
劉備轉(zhuǎn)頭看著祖父道:“阿翁,大人的病難道真的無藥可醫(yī)?”劉雄嘆道:“倒是不禁如此,汝父乃是心肺生疾,此次風(fēng)寒入體加深了病情,這風(fēng)寒倒是可醫(yī),只是心肺之疾,我諸觀醫(yī)書典籍,均是無解,也曾試過諸多名貴藥材,也是無用,這就要看上天是否體諒。”
劉備想道:大人之情狀,并未見過。非名貴藥材可治,非醫(yī)書典籍可尋,只是不知這天下究竟有無神醫(yī)可尋,如華佗、張仲景者,或可醫(yī),但此二人遠(yuǎn)在荊豫之間,其中華佗者,不過二十有余,而張仲景也不過十余,此天下何來神仙也,長生之事也是虛妄,何有之。
想到此,劉備對劉雄道:“阿翁,幽燕之地,可有醫(yī)術(shù)高明者。
“這幽燕本就是良醫(yī)難尋,剛才來人,便是周邊良醫(yī),手段高明,如果他都束手無策的話,當(dāng)真是無處可尋,藥石雖難醫(yī),但壽命本就是上天注定,不可強留,需平淡處之?!?p> 劉備拱身就禮,隨后來到院內(nèi),見大人已經(jīng)安眠,便回到室內(nèi),久久不能安眠,他才稚齡,喪親之痛不想經(jīng)歷第二次。
接下來幾日,劉備都是親侍大人湯藥,劉弘病情有所改善。月余,仲叔劉子敬迎娶方城王氏,著實讓劉家添了不少喜慶,劉弘也因此病情大愈,但劉備深知這不過是回光返照,至于月之后,四月雨水,劉弘病情再度加劇,僅維持不到七日,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劉備在病榻前,大人對他所言,句句直下心肺:“汝姊弟三人,唯大郎最小,也是我身下唯一男丁,大郎將來一定要支撐劉家,兩個阿姊要多多幫襯幼弟。大郎,汝年幼失詁,我不能再教你,今為汝取字玄德,子曰玄謂幽潛,潛行道德,解義潛蓄而不露的德行?!?p> 說完此言,劉弘又轉(zhuǎn)頭對劉子敬道:“汝嫂汝侄,希望子敬早晚能看顧一二,兄就很滿意了?!眲⒆泳纯拗溃骸爸傩郑泳丛谝蝗?,就不會不管嫂子與侄兒?!?p> 劉弘點了點頭,看下父親阿母,只見劉雄白發(fā)滿頭,身軀漸漸佝僂,臉上皺紋全都是,阿母哭紅了雙眼,劉弘十分不甘嘆氣,撒手歸去,年不過四十余,謂是英年早逝,劉備匍匐在地,額頭重重叩在地上,連連叩了多次,許久未見劉備起身,待半日,才傳出劉備的哭泣聲。劉備心想:“大人,孩兒將永遠(yuǎn)記住教誨?!?p> 劉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只能忍痛在前廳接待前來拜祭之人,都是劉弘身前好友,或是同僚上司。太守親自駕臨:“汝痛失愛子,吾痛失良吏也?!?p> 劉母痛的死去活來,劉氏淚水灑落,二位阿姊在一邊,時時發(fā)出抽泣聲,劉子敬整個人癱在地上,臉上掛滿淚水,仲兄亡故了,為什么?整個劉宅內(nèi)外滿是悲怯,氣氛里都透出了哀意。
劉備穿著斬衰,端坐靈前,將手中紙錢放入火盆,紙錢在火焰中燃燒,他似乎看到父親,也看到一位陌生的老者,他知道是誰,那是他自己,或許從此老者的過往與他煙消云散,或許他還成為那人,但命運早已改變。
劉弘尸身被放置廳堂內(nèi),整整七日,待喪期已畢,抬棺者就會將尸身放入棺木,然后抬至祖墳安葬。
抬棺者將棺木慢慢抬起,劉備捧著神位,在前面走著,他目光呆滯,只是直直走著,紙錢漫天飄灑著,周邊回蕩著凄涼的哀調(diào),“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劉氏墓地,是劉家祖先世代下葬之所,旁邊修建一座磚木結(jié)構(gòu)的大宅,那是家祠,供奉著自陸成侯至今歷代祖先,祠堂周邊都有畫像石,鐫刻祖先當(dāng)年受封君侯的盛況,還有歷代祖先的建功立業(yè)。
隨著棺槨慢慢放入坑內(nèi),眾人慢慢往內(nèi)填土,塵土飛揚下,一切都安靜了。劉備耳中,都是親人痛哭之聲,阿母,祖母的聲音聲嘶力竭,“大郎......良人.......大郎,”他臉上悲痛神色,在慢慢消失,短暫悲痛后,便是慢慢成長。
不過總角之年的他,便要承擔(dān)比自己更重的擔(dān)子,這到底是成長還是負(fù)擔(dān)呢?他不甚了解,畢竟昔日的他,少時就沒有看到過祖父,到總角之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從小織席販履長大。
而現(xiàn)在的他,祖父健康如常,大人卻先走了一步,而祖父在,也代表劉家并沒有徹底衰落,而是衰落的時間變長了,但終有一天,祖父也會離去,那時才是自己的真實人生。與前世完全重合的人生軌跡,只是要看自己如何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