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眉眼之間似冷凝出霜晶,長袖一甩,將玉笛橫于胸前,冷然道:“覃九兄如此出言不遜,可是想與我切磋一番么?”
覃九:“正有此意。”
語罷,覃九也將長袖一甩,輕薄的布料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弧線,唇角微微上翹,慵懶而野性的氣息呼之欲出。
只見他右手搭左臂,五指緩緩向邊處劃過,一架五弦木琴便憑空浮現(xiàn)于身前,單腿彎曲托琴于膝上,卻依舊筆直挺立。
未辭微然訝異。她此前以為覃九只擅長火術(shù),想不到還可以玩琴術(shù),雖然尚不知他琴術(shù)如何,但這番拂琴的模樣,倒是頗有大修者之風(fēng),讓人悅目娛心。
覃九是個高深莫測的人。
她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他為何愿與她同行。
其實她更習(xí)慣看擎蘇拂琴,從前一直都覺得,擎蘇的琴技無人能及。
江湖傳聞擎蘇能夠裂水沉川,其實并非虛言,她親眼見過他安坐于海岸拂琴,那身影明明白衣似雪公子如竹,琴聲卻能驟然擊起千丈濁浪,將冰川吞沒。
當(dāng)然他不常這么做,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如此,大多時候他總是淡淡雅雅的,如一剪寒梅寂白流香。
她無事的時候最愛坐在他身邊,雙手托腮看他彈琴,百聽不厭。
未辭覺得她大概是中了一種叫作“擎蘇”的毒,在他身邊的時候,一刻不見就如隔三秋,而今離他千里萬里,更是時時刻刻思念像海。
就在她思緒游離時,覃九與昭陽已經(jīng)各自拉開了架勢,有風(fēng)悄然起落。平凡人眼里,是兩位俊逸公子要切磋音曲,三三兩兩聚過來湊熱鬧,但行家都明白,一場比斗將一觸即發(fā)。
未辭有心相勸,但兩人都是一副不準(zhǔn)備聽勸的樣子。
不多時,一位身著素白色長錦裙的年輕女子快步走來。此女顯然見過世面,笑容溫婉平靜,明眸華妙,上前施了一禮道:“妾身是這家花圃的主事,做的都是辛苦生意,還請兩位給個薄面,莫要在這里生事才好?!?p> 覃九看也不看花圃主事,長袖一掃,一紙銀票便如盈蝶一般落在了花圃主事的袖子上:“你這里的花我全買了,余下銀兩就請主事幫我清個場?!?p> 花圃主事打開銀票看了看,復(fù)又抬頭:“這……”
覃九:“不夠?”
花圃主事:“自然是夠的,您這些銀兩,別說買我們這里所有的花,就是買我們整個花圃也有余金,只是這里的花花草草,可都是精心培育許久時間才得來的,兩位公子若是給毀了,豈不可惜?”
昭陽是愛花之人,聞聽花圃主事如此說,便有息罷的意思,然而覃九毫無惜花之意,見昭陽將要收起手中玉笛,他便冷笑道:“怎么,你們莊蝶門的公子都習(xí)慣了做縮頭龜?”
一激之下昭陽怒發(fā)沖冠,長笛橫于唇下,鏗鏘颯然道:“奉陪到底?!?p> 薄削的唇微微上勾,覃九邪然淺笑,并未再有廢話,右指在琴上倏爾撥了一下。
華音乍起,沖蕩耳膜,空氣中卷起看不見的風(fēng)暴,聲波四擊,周邊十幾個花壇相繼暴裂成了煙塵。
“??!”
游人嚇得四散奔逃,這才明白兩位俊華公子不是來獻(xiàn)藝的,而是來打架的。
轉(zhuǎn)瞬之間,花圃里游人散得干干凈凈,這一片花的海洋就成了斗曲的戰(zhàn)場,此“曲”非彼“曲”,弦弦聲聲都能要人命。
花圃主事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這場戰(zhàn)斗,便又福了一禮,悄聲退下了。
一片花海之間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未辭上前道:“你們真的要在這里打架嗎?”
昭陽面龐雪白,憤然道:“我們莊蝶門雖不生事,但也不怕事,有人存心挑釁,那我一定做個合格的對手?!?p> 覃九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唇角還有幾分邪頑的笑意,與未辭溫聲細(xì)語道:“坐一邊賞花就好?!?p> 未辭只好躲去一邊,喃喃自語道:“只怕你們一會兒會把花圃變成花墳崗,我還賞個什么花?”
待尋了一處涼亭坐下,那邊已經(jīng)開打了。未辭深深嘆了口氣,都可以想見覃九平日里是個多么惹是生非的主,這一點與擎蘇可謂是大相徑庭。
高手過招也講求藝術(shù)性,起初時分,覃九與昭陽之間,一點都不像互有敵意,果真像是切磋曲藝,一個彈琴,一個和笛,配合得相當(dāng)玄妙。
尚未爆發(fā)出殺傷力的琴音,聽來好似山澗里潺潺流淌的清泉。泉上斜入一枝花,有蝴蝶撲閃著靈動的翅膀欲飛而不飛,勾著人的心尖尖,欲捉它可又怕嚇到它。
覃九的一身野性不羈曾幾何時散而不見了,他低眉垂首俊眸微閉,長指在琴弦上流轉(zhuǎn),仿佛在意識界里織了一席如錦的畫卷。
未辭靜靜地看著他,想不到他也有這樣安靜且風(fēng)韻雅致的時候,倘若此前不相識,只是這一瞬瞥見,她定然以為他是個風(fēng)流儒雅的公子。
反觀昭陽,他本就翩翩如玉,長笛在他唇間流出明麗徐然的調(diào)子,更像是在訴說他的本心,他本心里應(yīng)有一片艷陽春景。
昭陽筆直地站立在欲要萌發(fā)的垂柳枝下,長白的衣衫一向斜飄,仿佛一陣急風(fēng)吹來,他就可能流成一片云彩,散向高遠(yuǎn)天際。
未辭都有點熏熏然入境,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單手托腮,腦海中勾勒出美妙人間界,漸漸地就忘記了戰(zhàn)斗帶來的緊張心情,舒舒緩緩的曲音里,連風(fēng)都似乎悄悄地遠(yuǎn)走了。
可就像是溫水里煮活魚,不知不覺琴聲與笛聲都在悄然加快節(jié)奏,原本風(fēng)和日麗的花圃,似乎風(fēng)在循序漸進(jìn)地變勁,漸漸地,云急天欲低,百花不安群草灼,柳枝斜飛碎舞。
意境里的清泉,依著越來越陡峭的山勢而越來越急,原來悅耳的泉音也變得越來越讓人躁慮,仿佛有馬匹廝殺在后面追趕,又像是豆子落入玉盤噼里啪啦吵得人煩憂。
而那副本心春景,也像是在不斷加急時間的腳步,讓春無端變得短暫,賞春的人也跟著浮惶起來,生怕下一秒就春將近百花殘。
依舊閉目細(xì)聽的未辭,不禁蹙起了眉。
突然間“砰”的一聲,似乎有山巔巨石轟落,破音蕩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