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極其無可奈何的時候,往往會生出比悲號更為沉痛的滑稽感。
顧羨推門而入的時候瞧見的還是他衣衫單薄的坐在廊下,屋外風(fēng)雨飄搖,每一次落雨敲擊地板的聲音都像是命運的長鞭,捶打在他瘦弱的背脊。
她拿了薄毯走到蘇霖跟前,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不省人事,清癯的臉上燒得通紅額頭滾燙,嘴唇緊咬忍耐著疾病帶來的不適,似乎生理滾燙的熱度能烘干些心底的陰暗潮濕一般。
顧羨費了好大力氣也沒能將他扶起來,貼著他燒得滾燙的肌膚,灼熱的觸碰讓她有些心疼,大抵是嘗過這樣疼痛的人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那堅硬的外殼被打磨之前也是柔軟至極。
最后還是叫了皮皮來幫手,才將他安置回床上,聯(lián)系的醫(yī)生也很快趕來,癥狀還算可控,退燒針打下去之后留人觀察再配合物理降溫,顧羨讓皮皮送了醫(yī)護人員離開,自己拿了酒精棉片幫他降溫,印象中身子骨強硬如斯的人,此刻像只乖覺的兔子般任人擺布。
“我真的怪過你,明明是你先招惹他的,最后拒絕他的人也是你,你知道愛上你有多痛苦嗎,但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如果沒有你,他著短暫的人生也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蘇霖,我不恨你。靳言他,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著。從前我總想著替他完成本該他走的路,其實我錯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應(yīng)該承擔(dān),我放下了,我要去過顧羨應(yīng)該過的人生了,你也只做蘇霖應(yīng)該做的事好嗎?”
我們從來不是別無選擇,而是情緒的迷霧讓我們畫地為牢,曾經(jīng)很長的時間里我與遺憾為敵,讓人誤以為那就是宿命,其實那只是不敢面對的怯懦而已。
雨后的清晨帶著泥土潮濕的氣味,蘇霖睜眼瞧見的便是倚在自己床邊睡著的顧羨,呼吸平和綿軟,幾簇不安分的短發(fā)半掩瑩潤的面頰,他很久沒有這樣仔細的端詳過這個小姑娘了,又或許其實自己從來都不那么了解真正的她。
喉嚨沙啞難耐,高熱退下之后的他像是剛從水中被撈起,那片他始終無法自度的苦海,終于有人遞給了他船槳,救贖的真相原是這般滑稽。
他迫切的想要洗掉這汗?jié)竦酿つ?,撐著床想要起身,卻驚動了邊上熟睡的人。
“你醒了?還難受嗎?”
顧羨睡眼朦朧著,只憑著意識帶動去關(guān)心他的狀況,伸手量了他的額溫感覺體溫回落才放下心來。
“幫你請了假,今天好好休息,先喝點水,等粥送過來吃了再吃藥?!?p> 說著便起了身要出門給他倒水。
“我?guī)湍惆桑羌?,讓我?guī)湍??!?p> 他的聲音破碎沙啞,帶著病中的鼻音,卻又充滿了急切。
“蘇霖,你一直都在幫我?!?p> 她轉(zhuǎn)過身,眼底帶著潮濕,臉上卻掛著一絲笑意。
為了保全自身,人太容易找到借口沉溺,但在你身上看到的光,讓我有勇氣跟過去和解。我一直覺得讓你有更好更光明的未來是在幫助你,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你悄無聲息的配合著我自以為的付出,才是我真正的救贖。
月朗星稀,深夜的巴黎街頭有種凄涼的美感,又或許是人心的感受升騰了俗世的感官,帶著微醺的醉意,失眠的窘迫再一次占據(jù)了羅瑾曦的身心,接到candy傳來的好消息,原想著跟蘇霖分享,可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那邊依舊杳無音信,她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初跟沈嘉在一起時那個患得患失的狀態(tài),這讓她有些忐忑。酒越喝越清醒,身子越喝越?jīng)觯X著此刻要是顧羨在就好了。
正想著顧羨那邊就打了電話過來,要不說是心有靈犀呢,她開心的勾了唇角按下了接通鍵。
“怎么,想我了啊”
她的聲音粹了些酒意,聽上去有種勾人心魄的慵懶綿軟。
“是我,手機開不了機,怕你找不到我?!?p> 蘇霖的聲音聽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帶著些明顯不適的鼻音。
“你生病了???聲音聽上去怪怪的?!?p> “睡覺忘記關(guān)窗戶了,有些感冒?!?p> “幾歲了還不知道照顧好自己,你要是倒下了誰幫我拿主意啊?!?p> “柯智那邊怎么說?”
“算是好消息吧,他們確實如你所想擔(dān)心作為財務(wù)投資者入局這樣的股東結(jié)構(gòu)容易被人覬覦,但是他們對你的反噬防御計劃很感興趣,估計還得斟酌兩天?!?p> “我讓顧羨幫我改了檔期,晚上會飛巴黎,如果那邊遲遲拿不下,我們就換個方案?!?p> “什么,你要過來,不是生著病嗎?別折騰了,我自己可以的,大不了我再想其他辦法?!?p> 羅瑾曦的話中帶著急切和意外,明明就是為他的身體狀況擔(dān)憂。
“原本那邊就有個香水品牌的代言,這次過去正好可以配合他們拍些素材。”
蘇霖避開了她的拒絕,羅瑾曦知道他意已決。
“那好吧,我等你?!?p> 見他掛了電話,一直在旁邊沉默的顧羨才開了口。
“你讓我調(diào)檔期,就是為了過去爭取柯智的入股?”
“不是你說的么,讓我去做蘇霖應(yīng)該做的事?!?p> 他笑得坦蕩,面色雖還是有些病態(tài)的白,卻愈發(fā)襯得雙眼明亮。雖然病著,卻還是聽到了她的念叨,入了心解了結(jié)。
“羨羨,靳言的事我很抱歉,既然沒有機會彌補那些遺憾,那我就盡我所能讓那些算計過他的人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也不枉他對我的一番情誼。”
這一刻,顧羨才覺得眼前的蘇霖真實了起來,褪下了溫柔的外殼,帶著磅礴的鋒利刺破了謙謙君子的假面,本該如此的他。
“我是不是該慶幸沒有站在你的對立面?”
“我三觀不正,全都偏向你?!?p> “為什么?”
“因為你是顧羨?!?p>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長久以來的默契讓他們彼此心照不宣,沒了需要遮掩的秘密,只有共同的敵人。
“你跟青澤在一起了?”
“嗯,他很好?!?p> “對啊,是個挺不錯的小朋友。突然有些羨慕了?!?p> “你,不會也喜歡他吧?沒機會了,他心里只有我這個姐姐?!?p> “顧羨,到底是什么讓你覺得我的取向跟你是一個頻道的?”
蘇霖抬了眼瞧她,帶著真誠又迷惘,實在琢磨不出到底是哪個錯誤的信息讓她生出這樣的執(zh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