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里路上掌了燈,那個叫崔子的伙計才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二兩一錢的銀子啪地扔在了掌柜的桌上,整個人已經(jīng)累癱在柜前。
看熱鬧的眾人皆是豎起大拇指夸贊,就連曹毅也忍不住對他認(rèn)可的點點頭。
京城作為都會之地,它的壯麗繁華,甲于海內(nèi)。但那些,都距離普通老百姓有些遙遠(yuǎn)。
百姓們只能看見熙熙攘攘,充滿市井氣息的地方。就好比夏靈安現(xiàn)在所在的這條街。以鼓樓為焦點,四周都是各種買賣。
依著夏靈安的審美,這座鼓樓應(yīng)該放在邊角才是,畢竟放在錯落有致的商業(yè)街,終是那般格格不入。
“知道何為晨鐘暮鼓么?”曹毅嘲諷般看著夏靈安。
果不其然,夏靈安沒讓眾人失望,只見她迷茫地?fù)u了頭。
“鐘鼓不過是為了報時,眼下這座是鼓樓,臨街有一鐘樓與之相對。為了讓全城的百姓,都能清晰聽到晨鐘暮鼓,鐘鼓樓自然建在城市的中央位置?!毖︶坏溃骸安恢獣詻]什么大不了的,畢竟世面這種東西,不是誰都有過見識的?!?p> 對于薛岑出口貶人的事情,大家見得也多了。曹毅摸著鼻子看著夏靈安,眼神中盡是嘲諷之意。
夏靈安并沒有對此有何不滿,反而虛心的點了頭?!霸瓉硎沁@樣!”
眾人再往前走了幾十步,便看見了路口那端的鐘樓。此刻,夏靈安就站在那兩座比鄰而立的高大建筑中間,一臉的恍惚與震撼。
二十一世紀(jì)的少年哪里見過這般雄偉壯觀?即便是見過,也是后人修復(fù)之后的贗品。遠(yuǎn)比不上這般青石綠瓦來的粗獷。
穿梭過幾百年,甚至千年的光陰,能有幸見到如此高大城闕,夏靈安生出隔世的恍惚。
“理應(yīng)如此……”
夏靈安呆呆地仰望著這兩座相立而望的建筑,若不是因為曹毅的百般催促,她怎么能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三人走走停停,一個青石鋪就的寬闊廣場便映入眼中。廣場上已經(jīng)有許多小販挑著擔(dān)子,叫賣著各種吃食玩意兒。夏靈安哪里見過這些新奇玩意,看到什么都覺得新奇,看著一旁的孩子吃著喝著,她也羨慕得很。
薛岑從荷包力掏出了一顆銀果子,從商販那里換了半吊子銅錢,扔給了夏靈安。
得了銅板的夏靈安開心地像個孩子,蹦跳著擠進(jìn)人群。大概低估了女生的購買力,不多時,曹毅的手里,胳膊上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掛點心的時候,夏靈安將一個鮮花套圈,掛在了曹毅的脖子上。
而她自己則是一邊吃著一邊往前走。時不時回頭瞧薛督公,可別逛個廣場,把她自己丟了。
廣場盡頭,是數(shù)條六七丈寬的繁華街道,由此通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夏靈安一邊嚼著肉包子,一邊還好奇的往人堆里鉆。
就在這時,一只漆黑的小手,一把拽下懸在夏靈安胳膊上的銅錢吊子,閃身轉(zhuǎn)進(jìn)人群。
見著夏靈安還在發(fā)呆地嚼著肉包子,那只小黑手又轉(zhuǎn)了回來,一把奪過夏靈安的肉包,才算是飛身入人群。
“咦……?”夏靈安看著空空的手掌,才意識地大喊道:“包子!我的肉包子!”
追著那人,夏靈安也闖入了人海。
這一番操作,倒是驚呆了曹毅和薛岑。
肉包與銅板孰輕孰重?難不成夏靈安根本沒有概念?
兩人對視一眼一眼后,薛岑追著夏靈安而去,而曹毅則是將手里、身上的東西交給一旁的小販,轉(zhuǎn)身由另一條路跑進(jìn)人海,并高聲喊著:“西廠的東西,爾等務(wù)必給我看好嘍!待小爺尋得賊人再與爾等相要!”
夏靈安滿腦子都是肉包子的事情,已然忘記了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事情。
天愈發(fā)的黑了起來,跑著跑著,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見了,轉(zhuǎn)而代之的是漆黑的小路。追到最后,是一間破敗的小客棧。
密不透風(fēng)的大通鋪里,睡了整整二十個人,雷鳴般接連不斷的呼嚕聲,熏得人睜不開眼的腳臭味……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出了一身汗的夏靈安打了個冷顫。腦子也愈發(fā)清明了,后悔了的她想要迅速逃離這里!然而一轉(zhuǎn)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沒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人帶到了一旁的草叢里。
剛想掙扎,身后人悄聲道:“噓……別出聲……是我!”
熟悉的聲音和衣擺上的荷花香,夏靈安知道,督公來了!
很快一個小小的身影探頭探腦地從破舊客棧里出來,四下瞧了瞧,見沒有人追上來,才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
又轉(zhuǎn)頭向后面招了招手,一個壯漢才從屋里出來。
那小孩將懷里的半吊子銅錢遞給壯漢,那壯漢接過,放在手里掂了掂。
“就這些?”
孩子點了點頭?!艾F(xiàn)在的人愈發(fā)謹(jǐn)慎了,就這些我還是跑了好幾條街才把人甩掉的!”
“滾!”壯漢一腳將孩子踢走。
孩子也沒多大反應(yīng),拍了怕屁股上的灰,掏出搶來的半個肉包,大口的吃著,從來時的路回去。
見如此,夏靈安覺得與這二十多人硬拼,為了那半吊子銅錢實在犯不上。且不說他們?nèi)硕?,主要是不知對方武器有多少呀?p> 天不亮,兩人便離了那間客棧,一路往北,走了將近兩個時辰,走得夏靈安雙腿發(fā)軟,饑腸轆轆,這才又到了鐘鼓樓。
“這京城,也太大了吧……”夏靈安只覺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每挪一步都是一種酸楚。
按道理說,她現(xiàn)在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體力正好??上н@副身體整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嚴(yán)重缺乏鍛煉。夏靈安暗下決心,從明日起,一定要好生鍛煉。
好在崔毅早已帶人將廣場控制住。馬車也就停在廣場一邊。
原本街上熙熙攘攘,車馬行人摩肩接踵,各色顯眼奪目的標(biāo)牌廣告林林總總。除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茶館酒樓之類,還有金銀店、南貨店、藥店、浴室、絲綢行、牲口行、糧油谷行等等等等,數(shù)不勝數(shù)。
如今被西廠的人戒嚴(yán)后,原本的叫賣聲、吆喝聲、說話聲已然不見。
“將人撤了,今夜此街便不戒嚴(yán)了!”督公皺著眉頭。
曹毅也意識到這般做事不謹(jǐn)慎,給督公惹了麻煩,值得點頭,不敢出聲。
馬車噠噠噠一路小跑,回了西廠。
進(jìn)了督公寢房,夏靈安忙伺候著。
薛文跨進(jìn)屋中?!岸焦!?p> 薛岑抬起眼:“有事?”
薛文道:“剛才咱們的弟兄巡街時和錦衣衛(wèi)起了點沖突。”
薛岑合上奏折拿了本新的,“怎么處理的?”
薛文道:“同往常一樣任其施為了?!?p> “嗯?!?p> 靜了片刻,薛岑掃了薛文一眼:“還有事?”
“……是?!毖︶裆殴值募m結(jié)半晌:“今日午時一刻,南門抓到個女扮男裝混入宮中的女人。”
薛岑視線又回到奏折上,隨口道:“小事而已,交由東廠審理?!?p> 薛文吞吐道:“不是……主父,這人……實際是……娼妓。”
“……”夏靈安頓了下,“娼妓?”
薛文有些哭笑不得道:“是,她為討債進(jìn)宮,被逮后非說人家欠了她嫖銀三月未還,不得已裝扮進(jìn)宮的?!?p> “……欠了,嫖資?”薛岑足足停了半刻才道:“何人所欠。”
薛文面色難看道:“說是……東宮。”
薛岑手中的奏折徹底放下了。
“東宮……”夏靈安挑了下眉,難不成是那位?
拖著酸痛的腿,夏靈安跟著薛岑來了休息大廳。
“大人!您可得給民婦做主??!”
“……”
薛岑帕巾掩口:“報上名——”
“……”
夏靈安看著眼前這位上了年紀(jì)的婦人,快忍笑忍出內(nèi)傷來了,胳膊肘捅了捅薛文,捂著嘴悄聲道:“難不成……那位好這口?”
后者干咳兩聲,小聲道:“別出聲!”
“督主,民婦乳名嬌嬌?!?p> 薛岑鐵青著臉道:“家住哪里!”
“城南,閔家巷?!?p> 夏靈安見這約莫有四十歲的婦人,蔫兒得小白菜兒一樣。嘟著大紅唇說著乳名,滿身的雞皮疙瘩。不只是她,四周的當(dāng)差也終于憋不住了,笑聲此起彼伏起來。
在薛岑一眼掃過來之后,所有人立刻嚴(yán)肅起來。夏靈安也干咳著問:“可能說出是誰欠了你的嫖資?此人身高幾何?長相如何?再見到你能否認(rèn)出來?”
那婦人點了點頭,一一說出相貌特征。越往下說,薛岑的臉越黑。
“他的后腰處有一塊紅色月牙標(biāo)記?!?p> “夠了!”薛岑打懷中掏出一張張百兩的銀票,克制道:“銀錢已訖,你走罷?!?p> 那女人搖了搖頭道:“這些銀錢哪里能夠?”
薛岑道:“你要多少。”
“十張”
薛岑嗤笑一聲。
四下里氣氛為之一變。
他扔下帕巾猛攫住那女人的下巴,輕聲道:“你可知這是何處?”他瞇了瞇眼:“你聽聽,仔細(xì)聽聽,聽到那頭院子里的哀嚎了嗎?聞到鐵烙人肉的熟香了嗎?”
“你……”女人張了張口,顫聲道:“你……你別唬我,濫用私刑,我可要、要報官的……”
薛岑笑道:“那你去啊,看看哪個官服敢接你的案子?”
他猛地放開那女子,蔑聲道:“百兩銀子夠你躺著花上十年,若再鬧,”他微微一笑?!氨径讲唤橐庾屵@世上少一條賤命。”
夏靈安呼吸一滯,這般的督公,她還是第一次見!
“……”女子沉默了半晌?!拔艺煞蚓驮陂T外,民婦出不去這西廠也無所謂不過是賤命一條!但是這后果,督公能否承受得?。俊?p> “……”
薛岑怒氣正顯,扔下十張銀票后走出廠院,翻身上馬,夏靈安緊隨其出。
拉住馬的韁繩,夏靈安在薛岑身邊道:“督公……此事恐怕沒這么簡單?!?p> 薛岑垂了垂眸道:“叫底下人盯好她們,此事應(yīng)該拿不到把柄。”諷笑一聲又道:“不過一條小魚,翻不出大浪?!?p> 夏靈安點點頭。
日子一天天說過就過,之前的事情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夏靈安與何青云沒事兒就出去閑逛。這日秦姑娘找來,說是想要租一間房。
“醉花閣不是已經(jīng)翻新過了么?”夏靈安偏著頭問。
“嗯?!鼻厝絷攸c了點頭。
“那你這是……”夏靈安不太明白?!安幌朐谧砘ㄩw干了?”
秦若曦?fù)u了搖頭:“那倒沒有。京城最大的戲樓,發(fā)展還是很好的。只不過……總不能唱一輩子戲呀!做我們這行的,誰不都是為了找個可靠的人嫁了。不然拼了命的想要成名,攢了一輩子的人脈,不都是為了嫁個好人家努力么?”
看著秦若曦似有似無的瞟了下何青云的方向,夏靈安好像明白了什么。
說話間,三人在一間掛著‘藍(lán)橋房產(chǎn)行’的店面前站定。
一站住腳,馬上就有熱情的活計出來招呼。
“客官快里面請??墒窍胍聪路慨a(chǎn)?進(jìn)屋進(jìn)屋,小的為您們好好介紹。這中午的太陽可毒啊,趕緊里面請,喝杯茶解解暑?!?p> 夏靈安與秦若曦看看何青云,兩人到現(xiàn)在還不熟悉情況,自然以何青云為主了。
何青云折扇一甩,點點頭,伙計便滿臉笑容的將三人迎進(jìn)店中。
店面不大,伙計撿張空桌請三人就坐,立刻有其他伙計上了茶。
接著伙計拿出了一張京城地圖鋪在桌子上,立在一旁問道:“三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敢問三位,是租房還是買房?。俊?p> “租房?!鼻厝絷貞?yīng)道。雖然這是她決定做的事情,但她還是習(xí)慣性的,拒人千里之外,多一個字也不愿說。
“若小的沒看錯,您應(yīng)是醉花閣的頭牌秦姑娘吧?”
夏靈安一挑眉,秦若曦每次上臺都是濃重的妝面,就算是這般熟悉她的自己,也未必認(rèn)得出她的素顏。
“你們不必緊張。小的做房產(chǎn)多年,平日里沒別的愛好,也就是好聽個戲文什么的。之前有幸陪兩位客官看房,去了兩次醉花閣。巧了都是秦姑娘的戲。雖是遠(yuǎn)遠(yuǎn)地瞧了那么幾眼,可是秦姑娘的身姿……早就記在小的心里了。
而且姑娘這衣著就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起的料子。應(yīng)是西邊進(jìn)來的,整個大慶也就那么兩匹,都被醉花閣的秦姑娘收了去!”
秦若曦本就不愿意被人認(rèn)出來,雖說是頭牌,是個萬眾敬仰的身份,可是說到底還是戲子。將手中剛拿起的茶盞,重重的往下一放。
不僅是她,夏靈安也生氣的很。
秦若曦的身份很是特殊,捧她的戲迷不少,想要壞她的同行也是更多。她的身份信息著實不能輕易泄露。
“你認(rèn)錯人了!”秦若曦怒意上涌。
夏靈安也不高興,可是她不得不肯定,這個小伙計的眼力還真是不錯。
“您三位且留步!”小伙計一看三人要走,便伸手?jǐn)r住三人去路?!叭磺曳判陌桑壹仁歉艺f,便是知道三位想要什么!”
何青云收了折扇,沒好氣的問道:“那你且說說,我們想要什么?”
“那定然想租一處去醉花閣方便的住所了,而且……需要隱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是誰家的屋子!另外……治安得好?!闭f著話,小伙計在地圖上指了指醉花閣,然后順著一條路,在一處點了點。
三人聽完這些話,都冷靜了很多。
何青云不必說,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需要他想房產(chǎn)的事情?
夏靈安在這個世界,就是個稚兒。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這種事,她也是第一次遇見。
秦若曦倒是經(jīng)歷的多些,可是為了成為頭牌,從小到大也一直是養(yǎng)在師父膝下,勤學(xué)苦練。找一間自己的住處,合格想法也是第一次有的。
小伙計見三人都安靜下來,一邊翻看房冊,一邊打量著夏靈安與何青云的裝束,見他們穿著裁剪得體的上好絲綢袍子,舉手投足間顯露的首飾也不平常。
“是極?!鼻厝絷攸c了點頭,“就是要這樣一個住處?!?p> “秦姑娘看這處如何?”小伙計心中有了計較,眼前的人除了秦若曦是個角兒之外,其余兩人更是不容小覷。
他當(dāng)然是就高不就低,將一處靠近西廠,位于育才街的小小宅院,推薦給了秦若曦。
“不錯。”秦若曦看著房單上,那宅院的詳細(xì)介紹,還有房行的推介語,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熬瓦@套了?!?p> “好,秦姑娘果然痛快!”小伙計肅然起敬。
但是一旁的夏靈安卻傻了眼,拉著秦若曦的衣袖問道:“不再考慮考慮?咱們不用去看看?”
秦若曦?fù)u了搖頭,“這個合適!”
這個說法真是驚到了夏靈安,但是反過頭想一想,這個年代到底是和二十一世紀(jì)不同。這個時代很慢,車馬很慢,想要達(dá)到現(xiàn)代那種一腳油門就能到達(dá)目的地,是著實不可能。有很多人,一輩子就待在一個地方。世界那么大,多一眼都看不到。
二十一世紀(jì)的人,其實真的很幸福。
“月租多少錢?”秦若曦問道。
“年付五百兩,另有一百兩押金?!?p> “嘶……”聽了小伙計的回答,夏靈安一起倒吸口冷氣,六百兩,這是什么概念呀?農(nóng)戶全家一年能不能有十兩銀子的花銷?京城的普通人家能不能一年花銷二十兩?
瞧著何青云眼皮子都沒有撩一下,秦若曦也面無表情的樣子,夏靈安知曉,自己和他們其實真的是有很多差距的。
藍(lán)橋房產(chǎn)行中。小伙計不著痕跡的收起了手中的這本房單,不動聲色問道:“看來小人的推薦,不入姑娘法眼啊。要不再看看這幾戶?”
隨手又拿出了幾個房冊遞給幾人。
“你推薦的都很好。”秦若曦道:“就你推薦的第一套吧……”
大半個時辰后。
三人在小伙計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閔家巷。
夏靈安跳下車來,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跟在最后面,幾人跟著小伙計進(jìn)了條小巷,向里行了幾步,到了一戶門臉簡陋的小院外。
“就是這了?!毙』镉嬏统鲨€匙,打開了有些生銹的鐵鎖。
院門有些破敗,至少見慣了繁華,何青云與夏靈安皆面露難色。秦若曦幼時是吃過苦頭的,對于這樣的環(huán)境也是見慣不慣,沒什么太大的感想。
小伙計將門鎖打開,吱呀一聲推開門?!斑M(jìn)來瞧瞧吧,多寬敞的院子啊?!?p> 夏靈安與何青云兩人本是硬著頭皮進(jìn)去院中,但是進(jìn)入院中后,兩人卻覺得是自己眼皮子太淺了。只見滿院的青翠,房屋也是青石堆砌,整個院落不大,但是其中的陳設(shè)清新脫俗,無法想象。
“這……也太漂亮啦!”夏靈安吃驚地問那小伙計?!霸瓉磉@般內(nèi)藏乾坤!”
“這可是京城,五百兩一年的像樣宅子!”小伙計笑道:“獨門獨院一間正屋,東西兩間廂房,距離醉花閣不到三里!后面就是西廠的后院,秦姑娘在這里住,最是方便不過了!”
小伙計絕口不提之前夏靈安拆他生意的事情。
“這房子實在太差,根本沒法住人?!焙吻嘣坪盟坪懿粷M意,對秦若曦道:“咱們還是再看看吧。”
一路上都沒有發(fā)表意見的何青云終于出聲了,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他竟是反對意見。
秦若曦與夏靈安有些吃驚,倒是小伙計笑了笑,“客官哪里不滿意,告訴小的,這里的環(huán)境不合適?還是屋子哪里您覺得不舒服?咱們可以找人來重新修的。若是覺得都不太舒服,咱們可以去看別的房子?!?p> 何青云倒是很誠懇的提了一些意見,但是在秦若曦看來都是無傷大雅的問題。
比如何青云說這里氣氛過于冷清的事情,畢竟后面就是西廠的后門,是個正常人就不會在這里鬧事。
再比如樹太高遮陽光,秦若曦不過是夜里醉花閣散場,回來住上那么幾個時辰,陽不陽光的倒是無所謂。更何況,樹在西邊,太陽打東升起,哪里能擋住些什么呢?
又比如……總之一切拿著皇宮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任是誰也很難達(dá)標(biāo)。
“客官說的這些小的聽懂了,但是這個房子是看過風(fēng)水的,這里的陳設(shè)乃是風(fēng)水旺地?!毙』镉嬇c何青云院前院后繞了很久,卻沒有絲毫不耐煩,仍是很耐心的解釋。
“好久沒打掃了吧,你瞧瞧這里怎么住?”何青云提著袖子在家具上抹了一把。上好的云錦就這么烏漆墨黑了!
小伙計一心促成,一邊去推堂屋的門,一邊道:“是是是,明兒就叫人來打掃,不過……您看這里的家具多齊全……”
話音未落,剛才何青云摸了的石桌子便轟然倒下。
嘭的一聲,屋里塵土飛揚(yáng),幾人趕忙掩鼻退了出去。
等小伙計灰頭土臉的出來,何青云冷笑道:“就這般結(jié)實么?我端瞧這桌子與房子是一樣的石料。桌子一碰就碎,這屋子還怎么住人?”
“不應(yīng)該呀!”小伙計狼狽的拍著身上的灰,咳嗽連連。
“我們還是去別家瞧瞧好了!”何青云神態(tài)堅決的往外走。
“別,別走??!”小伙計趕忙追上來,苦著臉道:“算我認(rèn)栽,租金不用年付了。押一付三,您看這樣成了吧?我這也是半個月沒開張了,您也就高抬貴手給小的一次機(jī)會呀!”
何青云心中一喜,所謂嫌貨才是買貨人。他其實是看出來秦若曦是真的想租下這處宅子的。那小伙計有句話沒說錯,醉花閣十里內(nèi),租個獨門獨院的宅子,還如此隱蔽清幽是根本不可能的。
至于桌子的坍塌,只是何青云使了內(nèi)力所致。屋前屋后轉(zhuǎn)了那么多圈,也就挑到這么一個能拆掉的物件了!這房子秦若曦一人住絕對超值!只是五百兩一年,何青云和夏靈安的想法相同,覺得屬實貴了些!
何況秦若曦的銀子是靠打賞來的,雖說不少,但是珠寶首飾換成銀子之后,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多。況且醉花閣之前失火,秦若曦已經(jīng)有約莫三個月沒能登臺了。就算租這里,照例年交的話,也一樣連吃飯的錢都不剩。
何青云伸出了三個指頭,晃了晃?!叭賰??!?p> “別,別呀!您再高一點,不然小的回去也沒辦法跟掌柜的交差。這物主原本就定了三百五十兩一年!”
“那正好,三百五十兩,就這么定了!”
聽了這話,小伙計啪啪打了自己好多下,似乎覺得自己實在過于草率。
“您可饒了小的吧,小的就是個跑堂的,掌柜的知道得罵死小的。您至少……再加些!”
兩人商議很久,最后定在三百八十兩一年,小伙計臉拉得老長,手都在抖。
“收拾收拾其實也能住?!鼻厝絷貙嵲诳床坏脙扇酥g的你來我往。覺得著實無趣。但是能以低價拿下房產(chǎn),她還是由衷感謝何青云的。
嗯,這話好像剛才小伙計也說過。
“別太勉強(qiáng)了……”夏靈安將秦若曦拉到一旁,滿臉不忍道:“既然不愿意,就再看看別處……”
“我不嫌棄,少掏點銀子,挺好的?!?p> “就租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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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來之后,秦若曦與何青云跟著小伙計回去交款。
夏靈安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失落了一陣,便抖擻精神,挽起袖子,準(zhǔn)備先幫秦若曦好生打掃一番。
可她找遍了各間屋子,卻連笤帚都沒找到一根。
她想起后院就是西廠,便準(zhǔn)備回去去借點家伙式回來用。
西廠抬腳就到,既是回了西廠,第一件事就是找薛岑報備。轉(zhuǎn)了一圈沒見他人,就連平日里巡邏的,今日也少了很多。忽而在轉(zhuǎn)彎處見了曹毅匆匆而去,略一遲疑,夏靈安便跟著腳步,來到了西廠大獄前。
還沒開口,一旁的醫(yī)務(wù)室門口的簾子從里面掀開,一個身材魁梧、生得兇神惡煞的壯漢,送一位背著藥箱,大夫打扮的男子出來。
西廠哪里來的這樣的人?
“無藥可醫(yī)了,跟督公說,好生準(zhǔn)備……”大夫捻著山羊胡子,神情嚴(yán)肅的對那壯漢小聲道。
壯漢聞言驚呆片刻,方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過是起幾個水泡,打幾個擺子,也會要人命?”
“唉,拖太久了……”大夫搖頭連連,似乎怪他不早找自己。
壯漢似乎接受不了這般結(jié)果,身形晃了晃,憋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道:“可沒敢拖延。這已經(jīng)是今早出現(xiàn)的第三個了!”
“沒辦法,老夫盡力了,醫(yī)病不醫(yī)命,你們做好準(zhǔn)備……”那大夫說著抬腳邁過門檻,就要出去。
一直被兩人無視的夏靈安,忽然插嘴道:“督公在里面么?”
大夫這才發(fā)現(xiàn),門口還有另外一人。剛才兩人言語的事情可不是一個黃毛丫頭能聽的,可如今已經(jīng)被聽了去,只能站住腳,陰著臉看著夏靈安道:“你這姑娘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夏靈安剛要開口解釋,又聽他繼續(xù)冷聲呵斥道:“這可不是兒戲,這里面隨時都會死人,你一個姑娘,來這里做什么?。”
“說不定我可以幫忙。”夏靈安信心十足道。
夏靈安不是大夫,前世也沒學(xué)過醫(yī)。
但是別的病她不敢這樣斷言,但唯獨對起水泡她很清楚。
不是水痘就是皰疹,無論是哪一樣,在這個醫(yī)療不發(fā)達(dá)的年代,都是傳染性極強(qiáng)的。
這兩種病在二十一世紀(jì)就是普通的小毛病,幾乎每個孩子在小時候都會起一次水痘,發(fā)癢、發(fā)熱……年紀(jì)太小、或者太大都是特別遭罪的。大概8到12歲發(fā)病率最高。
普通人一輩子也就這一次,得過就有抗體了,就不會再復(fù)發(fā)。
但是也有很多人第一次不能好好排毒,第二次的時候,就更疼更癢。也就是皰疹。
“你這小姑娘不要胡說!”大夫懶得再跟夏靈安廢話,不悅的拂袖而去。
夏靈安無奈的聳聳肩,她本來就清楚,這個世界三言兩語就想讓人家深信不疑,是根本沒可能的。而且他們的科學(xué)文明并沒有達(dá)到現(xiàn)代的程度,很多東西他們是不相信的。
壯漢沒有送大夫出去,也沒搭理夏靈安,默默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夏靈安雖然尷尬不知該說什么好,但是至少在西廠混了些許日子,面子可是厚的很。也不管壯漢,抬腿就要往屋內(nèi)走。
壯漢伸手一攔,夏靈安抬眼一看,此人右側(cè)面頰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傷,十分猙獰。
夏靈安被打量的有些發(fā)毛,可也深知這是薛岑的地盤,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你是哪里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好一會兒,才聽壯漢悶聲問道。
“我是……”夏靈安剛想回答,可是又不知怎么回答,總不能說自己是薛岑的人,這也太尷尬了。又不能說自己是西廠的人,西廠都是小太監(jiān),顯然自己身份不符,要說自己是夏家的人,夏家如今又在哪里呢?
見夏靈安支支吾吾不言語,壯漢似乎想起來薛督公身邊有一女子的事情,也不再追問,反而問道:“你可是知道這病有什么法子醫(yī)?”
夏靈安點了點頭,“應(yīng)該知道,但是具體要見到才能知道?!?p> 見壯漢遲疑,夏靈安忙仔細(xì)講解道:“你只說了水泡,不管是我認(rèn)識的哪一件,都是傳染性極強(qiáng)的。一個得了,接下來會大面積爆發(fā),所以,一定要盡快防控!”
壯漢眉頭一鎖,臉上的傷疤愈發(fā)猙獰。顯然他并沒有聽懂夏靈安在說什么。但是他知道這一個有一個地往下倒,著實頭疼。
“說白了就是瘟疫!”夏靈安皺著眉頭道:“如果真是這樣,趕緊帶我去見督公?!?p> “是這樣啊。”壯漢點點頭,又問道:“如果真是瘟疫,該怎么辦?”
“看過才知道。”夏靈安說完,又心虛的補(bǔ)充道:“不過我不是大夫,你也別抱太大希望?!?p> 二十一世紀(jì)的人從出生就開始接種疫苗,加上吃的好,身體里抗體無數(shù)。水痘自己挺一挺就過去了,皰疹打幾天消炎針也就好了。可是現(xiàn)在是古代,具體怎么操作,猶未可知。
“有法子總要試試的。你隨我來?!眽褲h竟是個明事理的,聽出了夏靈安的擔(dān)心。
進(jìn)了屋內(nèi),只見薛文等人皆在,很少能見到薛岑身邊人這么齊全的時候。他們各有分工,每天忙得要死。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薛岑也不會將這些人召喚回來。
狹小的醫(yī)務(wù)室,薛岑身邊站了八人,夏靈安見過面,能叫上名字的,也就那么三四人。
“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出去!”薛岑冷聲訓(xùn)斥道。
從今早開始,已經(jīng)有三人發(fā)病,在他面前死去。什么癥狀換了好幾個大夫也沒能診斷。太醫(yī)院那些老家伙怎能為這些死囚放下身段醫(yī)治?更何況,那些人直屬宮內(nèi)!
看著夏靈安那身子骨,過了病氣給她……
薛岑皺著眉不再多想!招呼身邊人轟她出去。
“督公莫急,我識得此??!”夏靈安遠(yuǎn)遠(yuǎn)觀瞧了一下,心中有了大致的約莫,趕在薛文哄自己之前,說出了口?!斑@是水痘,一定要控制,不然會起瘟疫的!”
“住口,一介女流,懂什么!”
再聽到瘟疫兩個字的時候,大家都冷吸一口氣。薛岑更是制止夏靈安繼續(xù)說下去。
瘟疫不是小事,若是控制不住全城遭殃,可是造成百姓恐慌更是大事!
“今日你說的話就在這里煙消云散,莫要帶出去一個字。若是本督知道你與外人說起,且擔(dān)心著你的腦袋還要不要!”
夏靈安哪里知曉這些!只覺得薛岑腦子抽風(fēng)了,悶悶不樂地被薛文提到了院外。
回到秦若曦的院子,她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回西廠拿掃除用具的。
‘真是貴人多忘事?!撵`安拍了拍腦子暗自感嘆一句。雖說有心回西廠取用具,可也不愿再去面對兇巴巴的薛岑。好在閔家巷雖然因為靠近西廠人煙稀少,還是有賣雜物的小店。
花了十文錢買了笤帚。
回到破院中,她先扯下了原來物主扔下的窗簾,撕扯之下充當(dāng)抹布。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帕子蒙住口鼻權(quán)充口罩。然后便揮舞起竹笤帚,將滿地的枯枝敗葉看做薛岑,一股腦掃到院子一角堆起來。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夏靈安嘟囔著與枯枝敗葉斗爭。
“哼,瞧著吧,早晚有一天你得求著姑奶奶來幫你!”雖說嘴里念叨著薛岑的不好,心里還是擔(dān)心著他的安危。要知道,這個醫(yī)療、衛(wèi)生都不發(fā)達(dá)的年代,感染上水痘,是會死人的!
隨著枯枝敗葉被掃走,她的心情也逐漸開明起來。
青石地面的那端,夏靈安驚喜的發(fā)現(xiàn),居然還藏著口水井。隨意撿了塊石頭丟進(jìn)井里,便聽到略顯沉悶的撲通一聲。
這下可把她高興壞了,三蹦兩跳在院子里找了一遍,很快就發(fā)現(xiàn)拴著麻繩的水桶。
她將水桶系好,下進(jìn)井中。然后轉(zhuǎn)動著滾輪,費了好多勁,將沉重的木桶提了上來。
桶里只有一半水,另一半是枯枝爛葉。
‘真是太干凈了……’夏靈安感動的快哭了,也不知道多久沒住人了!
好在這個年代的井水里沒有其余污染物,多說也就是幾片爛葉子。
他將桶里的水潑在地上,再重新打一桶上來,如是往復(fù)幾次,終于打上了一桶清澈見底的井水。
“呼……”
夏靈安用酸得抬不起來的胳膊,拄著剛買來的掃把,長長松了口氣。
稍歇一下,她便繼續(xù)揮灑掃把,將院子直接清洗出來。
看著沒有灰塵的院子,夏靈安贊嘆不已,“痛快!”
她本就是惹了一肚子火,所有的火氣都發(fā)泄在整理院子上了。待月上梢頭,她只覺連日來的煩悶終于為之一去。
振奮了精神,夏靈安繼續(xù)努力打掃起秦若曦稱之為家的地方。活了這些年,她頭一次這般勤快!
秦若曦夜里還有戲,何青云自是跟著捧角兒。本是說好明日叫人來打掃,可是如今夏靈安一人就將宅子掃了大半。
一邊在屋里忙活著,一邊默默盤算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