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壩上花開

第006章 牌場人生

壩上花開 紅楝樹 3774 2020-04-03 11:16:22

  大家都知道,在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國內(nèi)農(nóng)村的基層管理方式與現(xiàn)在并不一樣。

  那時候,公社下面設(shè)大隊,大隊下面再設(shè)生產(chǎn)隊。

  同時,各家各戶的生產(chǎn)勞動由所屬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安排和組織,社員們根據(jù)安排的勞動獲取工分,總工分的多少將直接決定各家各戶全年的收入。

  在李袁壩,按不同的勞動時間和強度,正常情況下,參與勞動的人們每人每天可以獲得一至八個工分……

  現(xiàn)在,時間到了一九七五年。

  每天早上,古田大隊第一生產(chǎn)隊隊長袁保華在擴音喇叭里一聲吆喝,李袁壩的社員們便前往操場山山南麓的老槐樹下集中,然后一起出山下地勞動……

  李淑芳生完孩子后,今兒個是第一次跟隨生產(chǎn)隊出門干活。

  不出工不行呀,家里只靠林海一人的工資,實在是無法維持生計。

  四月料峭的晨風(fēng)還帶著幾許寒意。

  李淑芳在半歲大的二狗子小腦袋上扣了一頂遮風(fēng)帽,用厚實的布單裹住小家伙的身子,再用布條將小家伙緊緊的摟背在身上,就這樣出門上山干活了。

  只是今天,干活的社員明顯又比昨日少了幾個。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少了哪些人——肯定是伍志平、袁陽春、李述文、李百中四人。

  這四人是牌桌上的“超級死黨”。

  只要有一人提議打牌賭博,其他幾人除非有非常緊急的事情難以脫身,否則必定會積極響應(yīng)。

  而且一般都是吃過晚飯就開始打,通宵達旦,一直打到第二天黎明雞叫時分,才戀戀不舍的離開牌桌現(xiàn)場——原農(nóng)業(yè)社一間荒廢的保管室。

  走出保管室,幾人也不上山干活,直接回家蒙頭睡大覺。

  白天睡覺不干活掙不到工分,沒工分就預(yù)示著必然要受窮挨餓,肚子都要挨餓了,兩口子能不吵架?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幾個超級死黨口中的說詞便高度一致——打牌治色。

  “哎呀,我們也就熬熬夜夜打打牌,至于這樣埋汰嗎?我們打牌還是好事情呢,起碼沒有時間去鬼混,不會變心、不會拈花惹草是不?跟你說啊,袁林海上臺唱戲時,扮演的那個陳世美你總知道吧,那個自在風(fēng)流……”

  一番振振有詞的隨口胡餡,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夠蒙混過關(guān),幾次之后就再也不靈了。

  “就你這愣不愣的熊樣,長得長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蘆,還能做陳世美?我呸……”家里隨之就會一陣雞飛狗跳。

  抗不住的男人很無奈。

  咋辦?上山干活去唄!

  拖著沉重的腳步,迷瞪著兩只熊貓眼,跟隨大部隊上山干活。

  可干著干著這幾人就不見了蹤影。

  上哪兒去了?自然是瞌睡得不行,悄悄躲到哪個旮旯角落里睡大覺去了呀。

  如此明目張膽的偷奸?;袨?,被分到同一個小組勞動的社員們意見可就大了。

  “哎呀我去,我們老老實實干活,你偷懶睡覺還拿一樣的工分,憑什么?”有人把這一情況報告給生產(chǎn)隊長袁保華。

  袁保華當(dāng)眾宣布:“此人今天的工分全扣!”

  男人怏怏的回到家里,一天沒掙一個工分,兩口子之間再一次的爭吵在所難免。

  可是牌桌上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沒消停幾天,哥幾個你約我、我約你,又悄悄湊到了牌桌上。一邊切磋牌技,一邊交流對付家中“母老虎”的心得體會。

  “哎喲,志平、陽春還有百中,不是我說你們仨,咱們每打一次牌,你們家里的母老虎就會折騰一翻,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李述文嘴上八字胡一撇,老神在在的問道。

  “嘿嘿,吵就吵,誰怕誰!”伍志平不緊不慢的打出一張牌。

  “等等,我杠……,杠的就是母老虎……”李百中興奮的抽出手中三張同樣的紙牌,用力砸到牌桌上。

  李述文半躬著身,促狹的朝伍志平眨著猥瑣的斗雞眼,陰陽怪氣的說道:“志平,百中要杠你家母老虎喲,讓杠不讓杠?李百中你個狗日的,杠個卵蛋啊,你這一杠我還胡個球啊?”

  “哈哈哈哈……”牌桌幾人放聲大笑。

  李百中跟著笑完,瀟灑的摔出一張牌,嘴里高唱一句:“老幺……”

  “胡嘍胡嘍……真準(zhǔn),絕張老幺!李百中啊李百中,你果然是百發(fā)百中,神炮手真是名不虛傳呀!”袁陽春亮出手中的紙牌,手指李百中捧腹大笑。

  “活該,活該!”伍志平和李述文跟著大聲起哄……

  類似的場景時有發(fā)生,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歲月,牌桌上的四人也算得上是苦中作樂的奇葩了。

  日頭日復(fù)一日,牌場依舊,歡聲依舊。

  只是到后來,四個牌場神棍家里是越過越窮,簡直到了貧困潦倒的地步。

  李百中三十多歲,身軀矮壯。

  兄弟兩個已經(jīng)分家,大哥負(fù)責(zé)供養(yǎng)父親,他自己則負(fù)責(zé)供養(yǎng)年過花甲的母親。

  李百中的老婆胡鳳仙,性格潑辣,娘家離李袁壩很近,就在古田大隊第四生產(chǎn)隊。

  自從嫁給李百中后,胡鳳仙心情就沒怎么舒坦過。特別是自孩子出生以來,李百中迷上了打牌賭博,不出去掙工分,不帶孩子,讓人忍無可忍。

  有幾次爭吵過后,李百中還挽起胳膊打算動粗,被老母親發(fā)現(xiàn)及時制止了。

  這可把胡鳳仙惹毛了:“好啊李百中你個王八蛋,以前扯陳世美哄老娘也就罷了,現(xiàn)在居然想打我。動粗是吧?你跟老娘好好等著!”

  不多久,胡鳳仙娘家?guī)仔值芫蜌鈩輿皼暗内s到李百中家里,將李百中從被窩里揪了出來。

  “哎喲,老婆大人,我這不是跟你鬧著玩的嗎?你是天,我是地,你是鳳凰我是只雞,走地雞、叫化雞、落湯雞……,還有大舅子、二舅子、小舅子,你們也大人大量唄,好歹過年過節(jié)我還請你們喝酒不是?”一番軟磨硬泡下來,李百中總算逃過一劫。然后就沒有了然后,牌癮來了照打不誤。

  李述文可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他是父母在年事已高時才生下的獨子。

  老來得子,李述文父母喜不自勝,想盡千方百計,辛辛苦苦將李述文養(yǎng)大成人,還給他娶了個勤勤快快的老婆。

  李述文剛?cè)⒘死掀?,父親就過世了,那時母親已然年近七十歲。

  如果好好過日子,夫妻二人養(yǎng)個老人,帶個孩子,家境也不會落魄到哪里去。

  可偏偏這李述文就喜歡打牌賭博,賭著這次想著下次,對家里景況完全視若無睹不管不顧。

  老婆對李述文打牌賭博有意見,李述文哄過兩次就不耐煩了,直接動手打人。

  結(jié)果是爭吵沒有了,世界安靜了,李述文老婆卻經(jīng)常鼻青臉腫。

  面對曾經(jīng)如此疼愛,而今變得如此不爭氣的兒子,李述文年邁的老母親憂郁成疾,不多久就撒手離開了人世。

  沒有了母親的管束,李述文打牌賭博愈發(fā)不可收拾,不但跟李百中、伍志平和袁陽春打牌,還經(jīng)常摸黑出門去跟別的生產(chǎn)隊的人打,打得遠近聞名婦孺皆知,完全成了古田大隊的“名人”。

  李述文老婆再也受不了了,家里男人不顧家、不疼惜自己和孩子也就罷了,可這賭博的名聲往那里擱?臉往哪里放?

  她找生產(chǎn)隊長袁保華哭訴過好幾回,袁保華每次也找李述文談話,談過以后李述文能好上一兩天,之后又舊病復(fù)發(fā)繼續(xù)打牌,生產(chǎn)隊長也愛莫能助。

  傷心欲絕的李述文老婆最終選擇了逃離這樣的生活——在一個大冬天的夜里,偷偷帶著兩歲大的孩子,離開了李袁壩再也沒有回來。

  李述文也曾潘然醒悟,出門尋找過老婆和孩子幾次,沒有任何結(jié)果,后來就干脆自暴自棄,繼續(xù)沉淪在打牌賭博的世界里怡然自得……

  牌場四人中,伍志平年紀(jì)最長,也是最不信邪的一個。

  家里的門檻、門板、木椅、木桌、木柜、木床等,基本上所有的木質(zhì)家具,都是棺材板子做的——從哪里弄來那么多棺材板子姑且不論,他自家住著也不嫌滲人?

  伍志平一家七口人。

  不識字的老婆話不多,只知道埋頭干活。

  伍志平打牌打通宵,老婆雖然總是會跟他吵上一頓,但過后就當(dāng)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這讓伍志平在幾個牌友面前頗為自得。

  幾個孩子,老大“伍三”是從遠房親戚那里抱養(yǎng)的,已經(jīng)長大成人,屬于家里的壯勞力。

  親生的一兒三女,大的十四五歲,小的才五六歲。而且最小的兩個孩子成天穿得邋邋遢遢,頭發(fā)里面時不時就能刨出幾只虱子。

  對伍志平一家,壩上的人多少是有點敬而遠之的,總感覺晦氣,不太吉利。

  袁陽春和袁林海是本家鄰居。

  祖上連續(xù)幾代,代代單傳,可根根獨苗傳承到袁陽春這里卻有了改觀,家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女兩男三個孩子。

  最大的孩子是女兒小群,已有好幾歲了。下面是老二“袁道軍”,小名“黑二”,比袁林海家的二狗子大兩歲。老三“袁惠文”,小名“黑三”,只比二狗子大三天。

  男孩子的小名按排行都帶個“黑”字,壩上也是獨有此家別無分號了。

  一種說法,說袁陽春這一代之所以不再是單傳,是因為袁陽春的老婆名叫“司蓉春”,兩人名字里都有一個“春”字,兩“春”交匯孩子多多。

  為此司蓉春憋屈得不行,出工上山經(jīng)常被無聊的社員們拿這開玩笑:“嗨,蓉春,今兒個陽春沒在,咱們來春上一春唄……”

  “去你的,回家跟你那口子春去……”

  臉上笑著應(yīng)和,司蓉春的心里卻在暗自流淚。

  三個孩子都還小,袁陽春沉溺打牌賭博,再怎么爭吵都沒有用,這日子何時是個頭?。?p>  面對此情此景,袁林海和李淑芳也愛莫能助。

  袁林海私底下曾經(jīng)勸過袁陽春好幾回,但這家伙好像會一種神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的時候不住點頭,轉(zhuǎn)過身就全然忘記了。

  唯一能做的是,當(dāng)隔壁幾個孩子餓得哇哇大哭時,李淑芳默默的走過去牽著小群和黑二的手,領(lǐng)到自家屋里吃上一點食物——紅薯也好,南瓜也罷,總比沒吃的餓肚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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