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未散,萬籟鄉(xiāng)的天還是陰沉沉的。海天之間,原是如此近的。白雙立于白垠塔樓頂。
槍尖向地,扎穩(wěn)了馬步,周身氣流順身而下,與槍共鳴。嗡嗡,槍身順應著發(fā)出低鳴。電流順著槍尖爬上手臂,待適應了酥麻感,白雙用力一握,在空氣中掃了一道。滋啦,金光一閃,是這種感覺了!白雙不停地揮動著槍,金光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多,匯集成線。
還不夠高!白雙點地而起,用力一躍,空中的云層壓了下來,幾乎沒到頭頂,轟隆!金色鋒芒灑出烏云,白雙抬槍去接,在光點碰觸槍身的一瞬,他飛快地旋槍,萬千金色縱身躍入漩渦,篤!槍身盾地,轟鳴聲隨之沒入了地面。原本烏黑的烏木槍,透著絲絲點點的金色鋒芒。這便是師傅說的共鳴吧。
雋永在一旁看著,待金光散去才趕忙上前去。少年相視一笑,“雋永,你腦子好使,云哥哥說,得給槍取個名字。”白雙撫摸著槍穗。
“喚雪,如何?”雋永想起初見白雙的情形,雪地的白雙,才剛剛越過他肩頭,不到一年,竟已到眉頭了。
“好啊?!卑纂p咧開嘴笑,“不過,分明是烏黑的,雋永卻說是雪呢!”
“你將世上最亮的光,都引到這兒了?!彪h永指指頭頂的烏云。愿這世間之白凈,永存君心。
“走!去給師傅看!”白雙一手拉過雋永,歡快地跑下樓,遇到巡樓的莫爾,得知萬尤不在樓中,大約在海邊。
白雙懷里抱著喚雪,穿過萬籟鄉(xiāng)的街頭巷尾,街市熱鬧,卻被拋之身后。城中燈火漸漸淡去,光亮觸及不到的海邊,有一點銀白,天地寂靜,都匯于他身旁。
“師傅!”白雙邊跑邊喊。萬尤負手回頭,瞇著眼看朝他奔跑的少年人。
不待近身,白雙舞起槍來,火樹銀花在他的槍尖綻開,點亮了一方天地。
年近百歲,萬尤未曾見過這樣的共鳴。雖說自然無窮盡,萬物皆有所感。但吾莫敢問光明,乃敢與天齊。
“雙兒,雷雨就要來了,隨為師回去吧?!比f尤牽過白雙,“過幾日,為師帶你去看看山莊?!?p> 一路上市集擁擠,白雙跟在萬尤身后,突然覺得師父背影沉沉。世間人皆望其項背,這樣的老人,嘗過世間至苦至甜,在他身上卻難尋世俗塵埃。
兩人回到白垠樓,萬尤招呼來莫爾?!澳獱?,過幾日得了空,隨我回一趟山莊。”莫爾點頭答應,“您老人家終于想起山莊了?!?p> 幾日后,用罷午飯。一行人出發(fā)前往萬尤山莊。
萬尤山莊不在主島上。一行人又乘上了船只,踏浪去了。
自從來到淮南群島,云玗話就變少了。一如十年前許父逝世時,萬星歸去,徒留后人空悲切。柏州知道,云玗是想家了。
海風追浪,這幾日群島的天氣算不上好。云玗靠在桅桿上,盯著浪花出神。“知愿,海風潮濕,對愈骨不利?!卑刂葑哌^來,為她擋住一襲風兒。
“如今云國再回不得了。”云玗回過神來,“云邈處尚有一線生機。要緊之事是了解淮王之意。淮王當初既然答應結盟,多半不知祁國陰謀。此事還需從長計議?!?p> “云玗?!痹棋銖拇撝谐鰜?,手里握著一疊信紙?!翱纯窗?,淮國來的信?!痹偏]接過信紙,目光略過之處皆是苦楚。上面寫道,云玗為留命投降于祁,挾持淮將軍云邈,斬淮使者,臨陣叛國脫逃,是為大逆,為云國上下所恥。
云玗將信紙攥在手心,“戰(zhàn)前,我曾派御宇護送使者一行人撤離至寅城,一去則消息盡失。我云援軍分明從寅城出發(fā)趕來支援,將抵達了才失去消息。我等皖溪將一戰(zhàn)敗,消息便抵達千云郡了,如此,寅城必生變了。御宇不曾來信,恐已兇多吉少。那么,能控邊軍,又可控朝野的唯一人,封登之子,封成堯!”這名字從心底躍出時,云玗愣了一愣。“成堯自小知書達禮,聰慧過人,又生得清秀,是個極討喜的孩子。今年,是一十八歲,該入朝堂了。”
“如今只要將我無事的消息傳出,你挾持我一言,不攻自破。只是這是王真來的最后一封信,就怕淮里也不太平。飛鴿已去,若王真平安,則此事成了?!痹棋銍@息,“此時貿然回淮,恐落入祁國陷阱,待打探清楚消息,我們立即返回?!?p> “嗯。”想法一致。
萬尤山莊赫然眼前了。同萬籟鄉(xiāng)內不同,山莊朱門映柳,青石引路,少了人聲嘈雜,偶有蟲鳥和鳴。
“萬尤山莊是島主一手創(chuàng)立的學堂,此處不問出身,不問經歷,但問心志。在此修學之人只要島主點過了頭即可。”莫爾揣著手走在萬尤身后,領著一行人穿過青石階,“從山莊另一道門出島,不及半月便可抵達淮國。淮國渡口來的貨,都得從山莊走。白垠樓便負責與山莊接洽物資與入島人源。”
整座山莊嵌在一座山上,說是山,不過就是比別的島高一些的山坡罷了。山頂上有一巨大的烏木水車,引出一股水流環(huán)山而行。亭臺樓閣錯落有致,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院落拼合。一行人被引進一處院落,烏木拱門題字“金風”。院中立一石泉,角落鋪滿花圃,幾顆銀杏樹伸出墻外,燕尾般的葉片俏皮可愛。
“諸位就在此暫歇吧?!蹦獱栒驹阢y杏樹下,滿意地巡視院落。
這院子說來寬敞,一人一間房足矣。院落側門出去有一小徑,引向一處亭臺。亭臺半懸崖外,能一眼看到萬籟鄉(xiāng)通明的燈火,宛若城里的熱鬧就落到了亭中。
云玗簡單收拾了東西,就叫了白雙去習武。一高一矮兩人勾肩搭背地出門了。
萬尤山莊內修有許多景色各異的石臺,盡管挑一處心儀的施展拳腳。
云玗肩骨未愈,只能熟悉內功心法,每運一次氣,都覺身心舒暢許多。
白雙則將氣與槍融會貫通,就著石臺一側的老樹練習斬葉之術,以求出槍之準。
“云姐姐,還說我是師傅親傳呢,您修習速度怎地比我快這許多?其中精妙,快同我講講!”白雙練累了,一屁股坐在臺邊青墊上,輕輕拍打手臂。
“姐姐這可是憑本事得的,拿命換的?!痹偏]席地而坐?!爱敵跷掖蛄藙賾?zhàn),萬老前輩在我體內留下幾分內力,想來是調息心經用的?;蛟S是這個緣故,每每運氣,與外界相撞,總覺得親切,引氣入體也容易許多?!?p> “云姐姐,打仗究竟有什么好?”白雙想起那日皖溪谷中穆寧的劈殺,仿佛要切的是豆腐,戰(zhàn)場的腥臭熾熱令人心生恐懼。
“打仗,不好?!痹偏]抱住雙腿,“可是唯有刀槍,能替我謀一寸生活之地?!?p> “姐姐也個可憐人吶!”白雙清了清嗓子,“等雙兒學成了,姐姐打仗只管帶上雙兒!或許也能幫上云哥哥許多。”
云玗看著他信誓旦旦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罢媸莻€可愛的小子!”
“知愿,不可勞累?!卑刂輳倪h處踏階而上,召回了兩人。
“這幾日我又新研了幾味藥,皆是生骨良方。群島之中草木與外界不同,即便是同種,島中的也要多出許多分支來。也許是水土風光變化多端的緣故?!卑刂蒈S躍欲試,“聽聞山莊中有善用藥草的前輩,明日或許可請教一二。明日無我盯著你吃藥,你要按時。”
“許哥哥放心,由雙兒來盯!”白雙拍拍胸脯。云玗抖了三抖,想收回剛剛覺得白雙極可愛的想法。
天色晴明,群島的天又亮了。
距離皖溪失利已經將近兩個月了。云玗每日都會重新布局,假設種種應對方法。當日輸局,援軍未至,暴露破綻,實力懸殊,更重要的,是她輕敵了。那對彎刀,她不該認不出的。許知當年輸了,她云玗又輸了一次。下次,不會再輸了。
“云玗,來信了!”云邈在外急急敲門。
云玗將筆放定筆架,她等來了!此去不再只為活著。
“王真說,云淮聯盟岌岌可危。云國……失了九座城池,降了?!?p> “云國除我外,還有八位將軍,敗得如此快,哼,只怕是一開始就沒想好好打??蛊钍羌?,聯祁才是真。九座城池換一時安穩(wěn),王上他不該不知其中利害,就怕是,云國之權,封登吞得差不多了。”
“云國一降,淮國危矣。我們該回了。”云邈伸手,“君愿與我再創(chuàng)英名否?”
掌聲清脆。
“以我之身再回內陸,多有不妥。邈兄,今日起,就喚我于愿吧。三日后,我們就動身回淮里。”
什么敗不敗的,不過是再活一次罷了。卸甲,綰發(fā),不知握慣鐵弓的手,畫起眉來是何滋味。云玗小心的將一對雙刺收進木錦盒中,閂鎖,端放于桌上。
“知愿,該用藥……了。”一只腳踏入房門的柏州愣了愣神,“知愿?”房中人只著布錦,未見戎甲。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云玗,但柏州覺得今日的云玗格外好看。
“柏州,你可有法子抹去我額間的紅?。俊痹偏]眉間的重明紅印,是老云王親賜的。老云王膝下無公主,兄弟又不在身邊。云王想要個女兒,兒時的云玗,就封了小郡主。小云玗調皮得緊,一次同小殿下戲耍,不慎磕破了腦袋,留下了殷紅的傷痕。小云玗哭鬧得厲害,老云王便托了茝家名醫(yī)替她改了紅印。重明飛鳥,栩栩如生。云國上下,小女兒家的花鈿多為五瓣梅,唯云玗可用重明。故人已逝,留在世間的舊情,隨舊人飄飄落落。
“脂粉可掩。”柏州將藥置于桌上。
“需要更穩(wěn)妥的法子?!痹偏]起身,將雙刺塞到柏州懷里,“此外,柏州,我要你回茝去?!?p> “何意?”柏州有些慍了。
“你得回去,告知云王我死了。只有你回去,我們分開,世人才肯相信云玗死了。如今局勢,唯有先助云邈回淮,立穩(wěn)腳跟?!痹偏]一口氣喝下藥,如同每一次,碗中藥不燙不涼。她竟有些不舍了?!霸茋呀?,茝或有異心,云茝不可分。你既為云茝紐帶,此時回去或可穩(wěn)住一些局面。待淮事了,我就去尋你,可好?”
柏州沉默了半響,嗯了一聲,收拾了藥碗揣上錦盒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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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杳
今天得多做畢設,晚上接著碼_(:з」∠)_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