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城直西,渡海,就能抵達(dá)茝境。茝與云接壤,是離云國最近的地方。茝國藥毒盛產(chǎn),是柏州的家鄉(xiāng)。
這座伏在海邊的城池,有著和群島一樣咸濕的海風(fēng)味道。難怪柏州如此喜歡群島。多年客居他鄉(xiāng),但血脈之間的聯(lián)系,是無法斷絕的,家鄉(xiāng)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心之所向。
波光粼粼的海,由深不見底的藍(lán)逐漸透出玉石般璀璨的綠,陽光似乎十分眷戀這座城池,遲遲不肯落下。暮靄緋紅,云玗抵達(dá)了渡口,從渡口入茝,滿眼都是松翠碧綠,不知名的花藤爬滿了古老的城墻壁,一直延伸到城內(nèi)。
選了一家名為“琥珀”的客棧,云玗踏門而入。黃木梁之上,盤繞了許多用玉石雕刻的白蓮,白蓮蜿蜒了整座客棧。通到二樓的樓梯處,掛一卷珠簾,細(xì)細(xì)一看,竟是由無數(shù)琥珀穿線而成,小小的棕色結(jié)晶里面住著不同的花草或是動物,被燈火映得微微發(fā)亮。想來掌柜或許是位能工巧匠,或許鐘愛珠玉物什。
小二見云玗進來,忙喊了一聲“稍等”,便將手中堆得很高的菜肴送到各桌。云玗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生怕那些碗盤滑落。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般勞作,小二身輕似燕地在各桌之間穿行,穩(wěn)當(dāng)?shù)暮堋Cν炅耸掷锏幕?,小二麻利地來到云玗跟前,照例問一句“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痹偏]托小二給自己挑了最高處的房間。
“您這邊請?!毙《舆^云玗手中的鳥籠,登登上了樓。這小二皮膚有些黑,想來或許出海捕過魚,生得一副伶牙俐齒的模樣,很是討人喜歡。
三樓走廊末尾,是一處極安靜的屋子。云玗滿意的點點頭,告訴小二客棧門口還有一些行李,小二應(yīng)聲出去了,看來他真的很忙。一路上樓也未見其他小二,諾大座客棧,裝潢華美,不會就一個小二郎吧?
云玗猜了個正著,無論是晚膳,甚至洗澡水,從未出現(xiàn)別個的身影。聽柏州說,這座客棧只有一對姐弟營生,這么多年過去了,樓宇不似從前,這一點竟無變改。真是個有趣的地方。
用罷晚飯,云玗打開黑木盒子,里面躺著兩只看起來像是蠶蟲的東西,往里扔了幾片桑葉。桑月葉所剩無幾了,不知茝地是否能尋得。云玗拿了一片葉子,揣上木盒,下了樓。
天色將晚,客人已經(jīng)開始散去。琥珀樓吃飯的人很多,住店的卻極少,多是旅客行商,來一品風(fēng)味。云玗叫住正在拾掇桌椅的小二,“你可知茝地有無這樣的桑葉?”云玗舉起桑月葉晃了晃。
“有!您這是桑月葉,得到李掌柜的藥材鋪去買。不過今日十五,正是桑月葉采摘之期,我今日正要去采一些,您若不忙,小店聘你一晚護衛(wèi),與我同去如何?”小二哥眼中閃爍著狡黠。
“甚好?!痹偏]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敲詐,反正臨行前瑯兒給了自己足夠的銀兩,還有一些可同各地商行兌換銀兩的支票。“你怎知我能武?”云玗忽然察覺不對。
“嗐,您的行李之中不是各地搜羅來的弓箭部件,就是一些藥材,還有許多毒蟲子,手提的那只小雀也不一般。尋常百姓備這些無用,就不知閣下是哪一方的俠士?”小二手也不停地忙活著。
“不是什么俠士,游歷一方的旅人罷了?!痹偏]將手中的桑月葉也扔進了盒子,“那么我出門逛逛,晚些時候回來尋你。”
“亥時三刻,別忘啦!”小二沖云玗的背影喊。云玗揮揮手,表示聽到了。
茝國說是一國,其實只如同云國一郡那么大,因為是商貿(mào)之地,城門常開,也無宵禁。形成了蒼州最獨特的最盛大的夜市。右臂已經(jīng)幾乎恢復(fù)如常了,云玗想為自己做一秉弓箭。一路上從行商各處得了些上好的零件,如今還差一物,弓弦。穿行在茝地夜市中,明明幾乎無甚官兵巡視,夜市卻秩序井然,一片祥和。
一處商攤吸引了云玗的目光,走近一看,竟然是許多發(fā)光的蟲子,莫非……云玗撲到攤前,端詳著這些小蟲。
“客人,來一只嗎?”賣貨郎用奇怪的口音詢問云玗。
“這是何物?”云玗指了指同樣閃爍微弱光芒的白蠶。
“這是錦蠶,能吐出上好的蠶絲。一錦天價?!辟u貨郎捧出笑臉。
“錦蠶?不是蠱……蟲?”明明長的很像,云玗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
蠱蟲二字驚得賣貨郎雙目圓睜,連忙蓋了盒子,卷了貨攤,拔腿就跑。有異!云玗拔腿便追。賣貨郎扛著一大包貨物,跑得卻飛快,穿街繞巷,腳下生風(fēng)。眼看就要追不上了,云玗解下錢袋,注力擲出,正中目標(biāo)。賣貨郎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剛要起身,已被制服。云玗將賣貨郎反身抵在暗巷的墻上,氣喘吁吁的問,“你跑什么?”
“蠱蟲二字,你怎么知曉的?”果然不對勁,云玗拔出匕首,壓在賣貨郎脖頸處,冷聲恐嚇,“詳細(xì)告知,否則今日你人頭歸我?!?p> “我說我說!”賣貨郎驚慌地叫喊,“姑娘將我放下,我慢慢說?!痹偏]扯下束發(fā)的細(xì)綢,將兩人的手拴在一處,“你若是跑,姑娘我可是使慣弓箭的,到時候這匕首飛中閣下的腦袋,可別怪我沒提醒!”云玗惡狠狠地警告了一番,才松開壓住賣貨郎的手。
賣貨郎認(rèn)栽,拉了云玗就地坐在石階上。“蠱蟲,的確是用錦蠶養(yǎng)出來的。但只有極少數(shù)錦蠶能長成可供人驅(qū)使的特種,也就是姑娘說的蠱蟲。培養(yǎng)蠱蟲需要耗費許多精力,需要養(yǎng)蟲人用自己的血將養(yǎng),蠱蟲擇主,則終身不悔。換而言之,養(yǎng)蟲人的血,就是蠱蟲的食物。蠱蟲寄生到人身上,那么肉體凡胎就會變得異常強大,甚至不老不死?!?p> “若是……有主人的蠱蟲只吃桑葉呢?”
“若蠱蟲不吸食主人的血,是無法存活的。哪有吃桑葉的蠱蟲呢?吃桑葉的,就是一般的錦蠶?!辟u貨郎撓撓頭,“少俠問這些做什么?”
“那么蠱蟲寄主身死,會變回錦蠶嗎?”云玗急急地問。
“寄主身死,蠱蟲按理不應(yīng)存活。”賣貨郎更加疑惑地看著云玗,忽地拍手一叫,“除非,寄主功法深厚,或許可留有一命,化為錦蠶重生。不過這樣的事只聽過理兒,卻沒見過真的。”
阿辭說自己是同萬尤一起被流放至此的,那么她的主人,該是多少年歲,是否還在世間?
“蠱蟲的主人,也能不老不死嗎?”云玗看賣貨郎無意再逃跑,解開了綢帶。
“這倒不能?!辟u貨郎搖搖頭?!爸魅松硭?,蠱蟲多半也跟著去了。不過若是主人愿意讓有同樣血脈之人繼承蠱蟲,那么蠱蟲就會一直存活。其中道理,我不甚清楚。”
云玗摸出黑盒子,打開來給賣貨郎看,“他們最近吃得很多,也不怎么動彈,是不是要死了?”
賣貨郎伸手戳了戳盒子里的白蠶,白蠶扭了扭,忽閃忽閃,“沒事,你這小蠶已經(jīng)五次蛻皮,到了結(jié)繭的時候了。這模樣的錦蠶,我還是頭一次見?!闭f著說著賣貨郎笑容戛然而止,“蠱蟲!這是你剛剛說的……”
云玗也不避諱,點點頭。畢竟一路來,還是第一次聽到蠱蟲的消息。
“這樣的錦蠶,不知同普通錦蠶有何區(qū)別,一切皆未知。我也幫不了你。”賣貨郎攤攤手。
“今后我還可以來找你嗎?”云玗蓋上盒子。
“若你不是想要我的人頭,就來吧。我就住在城東,姓陳的養(yǎng)蠶人?!辟u貨郎說罷扛起貨物,消失在了暗巷中。
阿辭,若你能再活一次,我便教你人間善惡,如同你教我練習(xí)武道一般。云玗抱著盒子,回了客棧。
在廳里等了一會兒,小二便從后廚走了出來。背上背個竹簍,將手里的一個遞給云玗。兩人繞到后院,牽了馬匹,出發(fā)了。
前面山路彎繞,視野昏暗,小二點燃了馬燈,栓在馬兒頭頂,又翻身下馬點燃了馬腿上的馬燈。將木折子扔給云玗,云玗依照模樣點燃馬燈。茝地夜行者不少,這燈不知是何人提出的好物,從小巧的微棕色透明盒子中透出的光亮,用來照亮夜路正正好。
云玗用手指輕敲盒子,“這是何物?”
“這是長姐做的,用橡木樹脂佐以松脂,再加寶石粉末燒制而成,長姐叫它琥珀盒子。好看吧?”小二得意地笑了,“快走吧,琥珀盒子不能燃太久的?!?p> 二人駕馬而行,城郭的光亮逐漸消失在身后。
深林之中,馬匹無法前行了,二人泊了馬,燃起火把,渡步而行。
“月已當(dāng)空,要在月兒落下之前采摘桑月葉?!毙《坪跏质煜ど铰?,帶云玗繞過山腰,停在一處小湖泊前。青草地上飛舞著發(fā)光的小蟲子,“錦蠶會飛?”云玗驚詫出聲。
“這蟲名叫螢火。不是錦蠶?!毙《呛堑鼗卮穑焓种噶酥?,“桑月樹,在前面了。”看似尋常的桑樹,在滿月的映襯下,閃爍著點點銀色的光芒,仿若一葉扁舟載著一個個小月亮。云玗只采摘最嫩的尖芽,全收進背簍里。
“您采這葉子,是要喂錦蠶?”剛剛從云玗口中聽到錦蠶,小二猜想。
“嗯?!痹偏]停下采摘的手,從懷中拿出木盒,展開給小二看。小二募地往后縮了縮,“您別,我怕蟲!”
云玗哈哈笑著,“我也怕?!?p> “那您還養(yǎng)!”小二覺得匪夷所思。
“故人托給我的?!辈煊X氣氛忽然低糜,小二拉過云玗,指給他看,“你看湖心的小島,那上面有一顆極大的桑月樹,您要是輕功好,那的葉片是最好的。傳聞這湖中有守護神,尋常船只是過不去的。倒也真無人駛船進去過?!?p> 氣氛更低糜了。
尋杳
(?>?<?)這一章比較輕快,大概罷(收好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