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入深,風吹樹搖,路道上的石燈不知被添過幾次,一眾侍衛(wèi)陪著她靜靜跪在門前。
冷風下,單薄的衣裳罩籠瘦小的身影微微顫抖。
楚藍突然扶著石階緩緩站了起來,似跪的有些久了,腿腳酸麻。
瞧著一眾侍衛(wèi)有些心慌,生怕少主一個沒站穩(wěn),囫圇的腦袋扎進馬廄了里去。受驚的烈馬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不小心踩死人都有。
她牽過韁繩,翻身上馬。望著欲行上前阻攔的楚衛(wèi),腰間的佩劍已劃出了劍鞘。
今晚,她是一定要去出這個門的,哪怕……等她回來,再自行向父親請罪。
“少主傷勢未愈,下手別太重?!边@還真是難差事。
把少主放走了,他們受罰;把少主打傷了,還得他們受罰。
“少主得罪了!”他們不能放她出去。
“駕!”
樹葉婆娑,聽聞打斗聲,男人披著外衫駐足長廊,凌厲的雙眸中寫不盡心中情緒。
目送著女兒離去的身影,囑咐一行人暗中跟去,他才折身回屋。
當年還會在他懷中撒嬌耍潑的小丫頭,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都已經(jīng)不再黏他了。
記憶中,小丫頭是個又慫又愛哭的小團子,竟不覺歲月荏苒,出落娉婷。
回想軍師同他說——那年,他被伏,跌落懸崖命懸一線,是楚藍,那小小的人兒站了起來,用稚嫩的肩膀抗下三十萬楚家軍。
那年她十二歲!
穩(wěn)定軍心,如常操練。
黃沙飛揚,馬蹄踏過季城關(guān),是她第一次披甲上戰(zhàn)場。
操起比她個頭還高的銀槍,寒冷的槍鋒刺入敵人的胸膛時,費盡力氣將敵人挑落馬下,她殺紅了眼,手顫抖了。
那是她的鳳鳴槍第一次染血,紅纓浸透,順著槍身滴到虎口,呼吸見都是鐵銹的氣息。
害怕,如何不怕。
父親下落不明,敵人虎視眈眈,她軟弱不得,也退不得。
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她回來時,渾身染盡鮮血,滿面疲憊,倒在城墻角下便昏睡了過去。
是綺羅湘羅將她抬回府的。
赤銅色的鶴紋香爐飄起白煙,一絲一縷暈開了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藍時僅著一身中衣坐著榻上翻閱奏折,近日皇城中瑣事頗多……仰頭間,瞧見鶴眠滿面愁色,宛然一笑,放下奏折,迎上前來。
“怎了?”
“走了!”
藍時大抵也猜到了幾分,安慰說:“由她去吧。”
孩子嘛,管得太多反而惹了她的煩,更叛離,倒不如放她一放,總歸這里是她不論走多遠都會回來的家。
他倒也不是同閨女置氣,楚江嘆了口氣?!皻v代楚家有多少女兒嫁入皇族,可到頭來……”
半生苦難、不幸,沒有一個壽終正寢。
這就像一個詛咒!
惡毒,狠絕。
“你擔心有什么用,陛下下旨了,你能叫他收回去?”金口玉言、皇恩浩蕩,藍時想:他那徒弟,但愿不會叫他失望。
茂密的林子,橫生的灌木,時而傳來幾聲烏鴉啼叫,一切的一切,都維持著最原始。
山水幽靜,燎煙無爭于世,浮鳶沉歸于丘壑。
是世外之桃園,讓他置身于凡塵之外。
是一念之地獄,欲將人拉進無底深淵。
冷風輕拂,百木沙沙作響,四處臥伏首禽伺機而動。
四周傳來恐怖可怕的聲音,像是兇猛野獸的嚎叫,像是石塊從山上滾落下來,像是巨浪在拍打巖石,震耳欲聾。
“找到瑯王殿下了嗎?”兵斗深沉,傳來急切的聲音,寂靜的山徑,十幾名身披盔甲的男子持劍懷弓。
銀色的月光撒下,只見他們渾身血跡斑斕,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旁的。
他們腳下踩著許多獸禽的尸骨,不經(jīng)相同的面龐,盡是疲憊,他們警惕的看著四周。
路過那標記的紅繩,
已經(jīng)不知道途徑幾回了,
似乎他們被深陷在迷陣之中,找不到離開的路。
另一邊,戎戰(zhàn)兩人已經(jīng)誤落龍神山內(nèi)圍邊。
再近一步便是危險。
灌木林中,戎戰(zhàn)躬身前行,步履謹慎,手中的箭已經(jīng)搭上弓弩,緊繃的弓弦不敢松弛半分,似一有察覺異動,便迅速出手。
雖然他箭術(shù)不佳,做不到百步穿楊、百發(fā)百中,但好歹也練了十幾年。
瞧著茍二哥自己都似乎不曉得了路,向如云嚴重懷疑自己跟過來是否是個錯誤。
向如云正瞧著那天上繁星卻不知如何辨別。
突然,腳下一滑,只聽他咕喃喚了聲‘二哥’,消失在了原地。
掉落捕獸井?
不,
龍神山內(nèi)圍驚險萬分,豎著進去就沒見過橫著出來的。又怎么會有人設(shè)置獸井,豈非不是自尋死路。
戎戰(zhàn)只身陷入黑暗,微弱的月光打在他臉色,眉頭微皺,似在尋找向如云的下落,卻怎么也找不到。
“如云!如云!”戎戰(zhàn)突然想起,遙遠的傳說,那是家中長輩老拿來嚇唬不聽話的小輩兒。
龍神山上,住著一吃人的妖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跑下山,神不知鬼不覺將小孩順走……
那巨龍首上的少年盤膝閉目,耳朵微動似在聆聽八方,他在尋瑯王蹤跡。
神識所掠之處皆被龍神山所化龍氣結(jié)界屏蔽,他焦急萬分。
小蛇從綠叢中竄出,咬向了在洞里的蟾蜍,似受了驚,拖著便縮回了草叢。
戎戰(zhàn)是不大信這些的,蹲了下去捏著一塊石子在手中,摸去上面的塵埃,顛了顛。
石子丟進了草叢,悉悉索索的草叢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他嘗試呼喚,應答他得卻是山間傳來那輕輕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