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上,我直直侍立在龍座旁邊,像是頭頂連著一根線,被人拎著。
而阿爹此時,正在寶座臺下卑躬屈膝,看的我好不是滋味。
阿爹年青時候,該是脾氣很大的,如今年月漸增,風霜漸濃,已把他磨蝕的疲憊滄桑了。
但到底是我阿爹,瞧著仍是不若別的大人油膩混濁,雙目依舊是龍馬精神。
阿爹條例清晰的將近年來,在涼蘇縣推行的養(yǎng)農(nóng)新策,府兵政改、倭寇抵御,等等諸多政績,一一做著總結匯報。
皇上聽罷,滿意的點點頭。
我大概能猜到皇上的用意,他要用阿爹了。
官員是帝王的棋子,接下來要下什么棋,怎么下,都還不清楚。
阿爹述職完畢,又有其他官員出班,對阿爹一通夸贊。
前奏鋪排好,皇上開口了:
“朕思忖再三,決定推行一項新政令。為防邊陲異族進犯,特設防戍軍鎮(zhèn),再設節(jié)度使一職,可對當?shù)卣蹧_府軍隊,全權調(diào)度。”
四下小聲討論不斷。
皇上又言:“朕決議涼蘇縣先行一步,包括凉蘇縣在內(nèi)的西川區(qū)域,皆劃為西川郡。凡知縣擢升為西川節(jié)度使,同掌民政與軍政事,官五品。”
官五品,我心里炸開了花。
先是一喜,阿爹原地連升兩級!
這莫大的恩惠!
那這背后,需要什么代價?
為什么對阿爹委此重任,是因為阿爹沒有兒郎,成不了大的氣候嗎?
還是說,新設的這個節(jié)度使之位,就是專門為朝廷賣命,領兵打仗的。
我看了看左相,他沒說話,神色瞧不出什么。倒是旁的大人一口一個的圣人深謀遠慮,鑒往知來。
而阿爹,是歡喜的。
仿佛壯志得酬。
我想,無論如何,阿爹愿意就足夠了。
散了朝,甘露殿的宮人們便開始恭喜我了。
“小書女,令尊高升,可喜可賀。想來不久,小書女也要晉升了?!?p> 我應付著賀詞,這幫見風使舵的家伙們呀。
此事為一件高潮,而下一件高潮之事,發(fā)生在轉天大清早!
冬休素來睡得晚又起得早。
這日天剛擦亮,突然聽見我東廂門口乓啷一聲巨響,好似洗臉盆打翻了。
我被吵醒,一身寢衣趿拉著鞋走到門口。
當看見院中的人,我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圣人!”
我張大了嘴。
他一身常服,滿身酒氣,雙目困倦呆若木雞,頂著兩個大黑眼圈。眼球上條條血絲,像是一夜都沒合眼。他瞪了眼我:“沒你的事,回房去?!?p> 然后自個兒醉醺醺的一頭扎進上房。
我和冬休大驚,趕緊跑上前勸阻:“圣人可是醉酒了?您九五之尊,私下來女官的房里,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他戳了一把我的額頭:“怎么?朕小的時候,蘇姐姐就經(jīng)常睡在我的寢殿外間,本就親近,如今為何不可入來?”
他什么也不顧,直管往后寢里闖。
膠著之際,后寢的門開了。
姑姑已穿好了衣裳,挽了個最簡單的家云髻。匆忙之下,青絲只靠一支鈿頭釵固定。
姑姑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人,輕啟皓齒:“圣人可是又在撒孩童脾氣?”
然后對我擺了擺手,示意我退下。命冬休將前廳的燈點上,做一道醒酒果腹的糯米圓子來。
狗皇帝就一屁股墩在了坐塌上,瞇著眼看著姑姑。
我往外慢慢退著,看著這一出好生反感,像吞了一只蒼蠅。不對,是吞了蛤蟆,而且這蛤蟆不咬人光惡心人。
咬了咬下唇咧著嘴轉身出來,心中仍覺滿滿的不可思議。又感慨姑姑辛苦,被一個這樣的貨色纏上。
……
到了早膳時候,他還不走!
我們只好在院子里吃。我心里直罵道:你不要臉面,我姑姑還要呢!
終于終于,崔常侍急的尾巴著火尋了過來。小聲呼著:“哎喲我的萬歲爺爺誒,您不是說稍坐坐,一會兒就回嘛!”
我跟進堂屋,只見狗皇帝在坐榻上躺著,呼呼正睡。
姑姑坐在一旁,手執(zhí)針線縫補著一件香囊??匆姶蕹J塘?,極快收針打結,把香囊交予崔常侍,“這是圣人平素隨身佩戴之物,許是哪位娘娘所贈。方才他使小性子揪扯下來,崔常侍就替圣人拿好吧?!?p> 崔常侍接過,立即喚身后宦官,去攙扶皇上。
狗皇帝迷迷糊糊間看見來了一幫來催命的,好生不耐煩,硬著舌頭罵道:“猢猻們,慌個什么勁兒。敢把我來這的事兒說出去,非把你們榨成油!”
崔常侍點頭哈腰,“是是是,老奴這張嘴定然用大鎖鎖牢,絕不透露一個字?!?p> 幾個人攙著晃晃悠悠的皇上,坐上外面的肩輿,抬走了。
人走了,姑姑長出一口氣。
我看了看姑姑,只見她情緒不佳,便沒敢多言。
待姑姑去上值了,阿秋才跑過來于我說道:“妹妹你方才好在沒多話,不然姑姑可是要尷尬壞了?!?p> 我蹙眉:“他怎么往我們這跑?”
阿秋趕緊噓的一聲:“不是頭一回了,前幾個月還來過?!?p> 我撇撇嘴,厭惡的緊。
當下情況,不能再任由狗皇帝任性下去。他三宮六院的那么多怨婦在側,可別渣到姑姑這。何況姑姑也對他無意。
我決定,先探一探皇上的虛實。
是日午后,在書房伺候。
我瞅準時機,輕喚一聲:“圣人?!?p> 他抬起眼皮:“你是有話想說?”
我忽閃忽閃眼睛:“圣人可是喜歡蘇姑姑?要不要小菟幫您勸勸?”
他咝的一聲,砸吧砸吧嘴,又歪著頭看著我。似笑非笑道:“你打算怎么勸?”
“那自然是見機行事,往心坎兒里勸啊。”
他湊近了些小聲道:“你個黃毛丫頭又在盤算什么呢?你姑姑你也敢賣?”
我噘嘴道:“我見姑姑獨身一人至今,也想多個人照顧她?,F(xiàn)下知道您的心意,其實是替姑姑高興的?!?p> 皇上咬著筆桿,做思考狀,第一次和我用聊天的語氣對話:“小菟你知道嗎?掰開了磨碎了,朕更多的是希望她像小的時候那般待朕……這種感覺,說不清??梢宰龇蚱蓿埠盟聘哂诜蚱?!但若比喻成旁的關系,又覺得不夠……畢竟能名正言順在一起親昵的,還得做夫妻。哎,朕這話把自己也繞暈了?!?p> 越是心里話,越羞于見人。關鍵詞上,他說的含糊。
我接話道:“嗐,我懂,依戀嘛?!?p> 皇上抬眸:“對,就是這個詞。你真的能懂?”
我一聳肩:“懂呀。但是男女之間的依戀,還是得歸總于男女關系。說到底人活在世,光靠精神戀愛是不夠的,都需要有肢體的親昵?!?p> 他睫毛一閃,臉上帶了驚喜:“你真是個小鬼頭!”
然后像個急吃糖的小孩般揪了揪我的袖子:“那你說,朕直接下旨怎么樣?封她為賢妃。”
我心里咯噔一聲,差點驚出一身冷汗……
急忙反應過來,避開了正確答案,把他往錯路子上帶:“依小菟對姑姑的了解呢,只怕遵旨了,也難免寒心的。您強行得了她的人,要是消耗了過往的情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p> 他的情緒又急轉直下:“哎!你說的就是我糾結的地方?!?p> 素知狗皇帝有優(yōu)柔寡斷的一面,一個拖字決,在他這里可以解決很多棘手問題。
我繼續(xù)扮相:“圣人莫慌。要不小菟跟您雙管齊下,先找時機與姑姑談一談關于以后的打算?!?p> 他笑了,從抽屜里抓了兩道出宮令牌給我。稱上次我向淑妃討要這恩典沒被允準,就贈我兩次出宮玩耍的機會。
我雀躍著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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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了牌子,我腦中暗流洶涌,胸中磨刀霍霍!
呵,姑姑沒準是我的親生阿娘,你想睡我娘?
滑天下之大雞?。?p> 我腦子飛轉想著對策。
首先,得讓狗皇帝忙起來啊,弄點花花草草的。
這時想起前陣子幫貴妃排練舞蹈時候在教坊司見過的幾個性感女子,那個風情,那個香艷,叫我這個女子看了都垂涎……
就設法把她們引薦過來吧。
等我出宮吃完櫻桃,我就著手辦這事。
思及此處,狡猾一笑,敲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