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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銀燭

九十四 櫻桃紅了

點銀燭 樊鈺生 3154 2020-08-07 17:37:18

  櫻桃。

  此二字字形就很美。

  讀音也美,意象也好。

  眾果莫相誚,天生名品高。人們愛它,總比愛別的鮮果多一點。

  熟時香濃,形兒嬌。金盤之上紅珠轉(zhuǎn),貝齒輕咬,染了一抹口脂膏。

  但憑想一番,舌尖就透酸甜。

  昨夜被告知今日之行,激動的我大半宿都沒睡著。

  京南十里亭,十畝櫻桃園?!频ゆ倪@句話,藏在我心里許久了。而今日,正是得見這十畝櫻珠彤丹的時刻!

  也是第一次出京城南城門。

  城墻厚重,以夯土與青磚壘砌而成,穿過門洞時候,感覺一陣清涼。

  我好奇的趴在馬車窗上,看個不停。

  舅舅胡擼著我的雙丫髻,笑道:“喲,今兒跟個娃娃似的,斷奶了沒?”

  我哼的一聲:“姑姑給梳的,說是民間習(xí)俗,未定親的都得這樣梳!”

  姑姑打掉舅舅的手:“還提這個,我好勸一陣子。以往天天打扮的太老成,凈在外面給我招惹人?!?p>  “哪里老成了?跟及笄少女打扮的一樣就是老成嗎?”

  姑姑捏我的鼻子,“可你還沒行過笄禮呢!況且還比旁的同齡人矮半頭!你看看大街上,丫頭們不都是梳著雙丫頭!”

  我嘟嘴不悅。我知道姑姑的意思,她是暗暗的責(zé)怪我招惹了念奕安。如果打扮的幼稚了,就會避開這事。

  阿爹附和道:“聽你姑姑的話。”

  我長長撇著嘴唇子。

  可思緒很快被漫天果香覆蓋了。

  馬車已奔赴在櫻桃林間的小道上。枝頭上的紅色果串兒映著跳躍的陽光,點點丹心,生在碧油的葉間,煞是好看。

  櫻桃園的主人宿在櫻桃園深處,只用簡易的木籬笆做院墻。

  木門上一匾,上書云家果源。

  馬車駛?cè)肓嗽簝?nèi),我們依次從馬車上下來。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妻滿面春風(fēng)的迎接上來。旁邊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童,梳著總角。

  兩口子連忙行了個大大的揖禮,阿爹趕快去扶起。那老伯淚眼婆娑的開口道:“大人,卑職終于把您給盼來了?!?p>  那大娘過來拉住我的手,用她粗糙的手掌撫摸我的臉,繭子都把我刮疼了。

  她也激動道:“這就是咱們小姐吧,從落生還是第一次見吶。”

  姑姑推我,“快叫人啊?!?p>  我趕緊說道:“大娘好,云伯伯好。”

  房舍簡陋,正屋三間泥土房,搭著毛草蓋。偏屋兩小間,是柴房和廚房。

  所以,也就干脆不把我們往屋里請了,直接以院中的大石桌作為待客之處。

  石桌被幾條石凳圍著,打磨的光滑干凈。

  桌上略略有幾樣烹茶的器具和茶葉罐子,還有幾只打眼的新茶杯,該是特意為我們準(zhǔn)備的。

  云伯說話的時候胡須顫顫的:“這櫻桃園經(jīng)營三十來年了,以前只叫下人們打理著?,F(xiàn)在仔細(xì)算是,自己都搬進(jìn)來十多年了。我們這小小子,還是在這果園子生的?!?p>  阿爹叫那男童坐在跟兒前,問他叫什么。

  他也不認(rèn)生,大方回答:“云上洲?!?p>  阿爹一笑,“好名字。”

  云伯又看向姑姑:“蘇小姐,咱們也得十年未見了吧?”

  姑姑笑道:“是啊。誠沒想過,二位竟一直在京城南郊住著,還以為一早還鄉(xiāng)了?!?p>  云伯嘆道:“故園早已不在,處處可為家咯?!?p>  嗯?這云家的女兒不是做了李成蘊大哥的小妾嗎?

  于是,我插話問道:“姑姑不知李相家大公子的小妾,就是云家女兒嗎?”

  姑姑淡淡說,“有些耳聞。只等著別人親口告訴我呢。”

  云伯訕訕說道:“只因說起來很是尷尬。這早年間跟李相家訂的婚事,拖拖拉拉到三年前,相爺才勉強(qiáng)應(yīng)約。硬是把我這大姑娘,拖到二十二歲才過門。”

  姑姑眼神暗嘲:“云大哥為自家孩子,也是煞費苦心?!?p>  云伯苦笑道:“嗐!孩子們都被我連累了,為了不牽扯出來我這個早該死的人,嫁孩子過去也是草草了事。一頂花轎抬過去了算,儀式都未敢辦?!?p>  話剛開個頭,云大娘手呈一個大托盤過來了。托盤之上,是數(shù)只白瓷盞。

  她熱情極了,先放在我面前一盞,我一瞧,滿口生津!

  滿滿一盞的蔗漿澆櫻桃!

  白盤映著顆顆紅玉珠,裹在如白雪的糖漿里。櫻桃還是去了核的,直接用小匙擓著吃,超大口的滿足!

  而后又上了幾道以櫻桃為主題的菜品,有櫻桃肉,櫻桃燉水鴨,櫻桃畢羅……末了了,還有開蓋飄香的櫻桃酒。

  云大娘介紹這酒:“這是從去年那一波櫻桃里挑了最好的果釀成。酒壇子一直埋在地下,剛挖出來的!”

  我一嘗,酸甜香醇,便多貪了幾杯。直把自己喝的雙頰透紅,微微醉了。

  姑姑不叫我再飲,拿個小籃子給我:“自己摘些鮮果子去,我們帶回宮里吃,不要走太遠(yuǎn)。”

  我拿著小籃子晃晃悠悠的進(jìn)入了櫻桃林。

  這櫻桃樹真是得天地之造化,生的是不高不矮,我這小個頭,一抬手就能觸到不少枝椏。枝椏上全是沉沉的果子呢。

  我選了色澤最剔透紅亮的果兒。這林子深處,櫻桃的品種也不盡相同。有的果子表皮,不盡是全紅的,而是紅白相間,真像我此時醉酒的小臉蛋兒啊。

  貪心每一株的味道,便每棵樹上,只摘數(shù)枚。我將它們連柄摘下,這樣能夠保存幾日。

  采著采著,一回頭,找不見茅草屋了,整個人迷路在這櫻桃林里了。

  可我也不怕,許是有酒勁兒,許是感覺美好,我就繼續(xù)體驗著當(dāng)下果香滿身的感覺。

  突然,我瞧見了一棵不太一樣的。

  我驚訝的瞧著它。它是那么高大,茂密,亭亭如蓋。

  結(jié)出的果子雖不若別的樹上摞成了串兒,稀稀疏疏,卻每一顆櫻桃,都大的像小燈籠一般!

  天吶,這究竟是櫻桃,還是沙果??!

  我踮起腳尖,摘了一顆,手絹兒擦擦,就往口中送。

  咯吱一咬,果汁四濺,濺了幾滴在衣服上,像是染上了胭脂。

  愜意極了,酒醉也突然更上頭了。

  我便往這棵樹下一坐,靠著樹根,跟隨著酒意和睡意,瞧著眼前兒的綠葉和被送入天幕的紅珠,極快的睡著了。

  像是進(jìn)入了夢境,因為眼前的世界多了一圈淺紅色的光圈??捎植幌?,因為又顯得過于真實。

  我夢見了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

  皮膚的狀態(tài)告訴我她有四十來歲,盛裝艷抹,蟬鬢回鶻髻,形式華麗。戴著最高規(guī)格的十二花樹頭釵,珠眉金靨,口涂烏膏。

  裙,衫子,披子,全是金色。郁金香金,金橘金、砂金、烏金,流波參差。

  她就靜靜的看著我,我訝異道:“女相?白憲昭?”

  她笑了,華貴逼人。而后又一轉(zhuǎn)嚴(yán)肅,傲氣凌人,啟口道:“無知小兒,竟敢直呼本相名諱?!?p>  我大驚之色:“您……您不是,早就不在了嗎?”

  她一指我靠著的櫻桃樹:“這棵樹便是本相。它長在我的身體之上,吸食我的血肉為養(yǎng),才長得如此茂盛,結(jié)出如此碩果!”

  ?。??

  我當(dāng)時就快嚇哭了!

  也有些反胃!我吃了人血滋養(yǎng)的櫻桃?

  嗚嗚嗚,救命!

  她見我害怕,捂嘴竊笑。又向我走近兩步。

  我支支吾吾:“您,您是埋在這嗎?”

  她頷首:“是。當(dāng)初我受寸蹀之刑,唯有這果園子的主人喬裝而來,為我收尸,埋在這塊荒野之地。未敢有墳丘,只立了一小塊石牌為碑?!?p>  我趕緊圍著樹找了找,果然有。

  她接著道:“因受刑之前,吃了此果,誤吞了果核。后來,便從我的腹中,長出了一顆櫻桃樹。他不忍鋤乏,便由著此樹長大,越長越茂。最后,干脆修了這櫻桃園,來保護(hù)這棵我幻化的櫻桃樹?!?p>  我怯生生看著她:“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我抱著膝蓋,蜷縮在樹根。

  她走到我身邊,蹲下,捏著我的小臉斥道:“找你有什么事?樹上總共有一百零八顆果子,你吃了一顆,如今數(shù)目不夠了,可如何是好?”

  我一聽,是來討債的,可是已經(jīng)吃掉了,可怎么辦?

  要不然,跑吧!

  可還沒站起來,便被揪著耳朵,推回了地上。

  如此幾次,我只得蹲回樹根,淚眼汪汪道:“相國大人,小女不知究竟,不知者不怪嘛?!?p>  她氣勢凌人:“難道你父母沒教過你,損壞侵占了他人之物要賠償,做錯了事要認(rèn)罰嗎?”

  我揉揉眼睛:“相國大人不妨明示,小女該如何賠償?”

  她淺笑說道:“原本,這一百零八顆果子,果熟蒂落,自然落地之日,便是我投胎之時。如今,只能繼續(xù)再做這孤魂野鬼了?!?p>  我腦子一抽問了一句:“相國原本是要投胎到哪家去呢?”

  她凜凜道:“后宮張采女腹中?!?p>  “啊??”我愕然!

  話沒說完,女相突然一句:“有人來了。小家伙,改日再敘。”

  然后眼前的紅色光圈不見了,我突然又感知到自己跌回了沉睡之境。斜倚樹干,酣眠在甜風(fēng)里。裝果兒的籃子傾倒在身邊,紅珠子撒滿了一裙子。

  是舅舅過來尋我。

  他見我睡得正香,笑了笑,橫抱起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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