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城外的水還在上漲，土臺的搭建還在繼續(xù)，看管的官員也換成了吳定康下屬的一位年近古稀的主簿，行事一向穩(wěn)健，但也不傻，知道從旁協(xié)助的南門五靠山是誰。因此，老主簿事無巨細(xì)都會和南門五一同商量。
而南門五則是另有要事，沒心思聽那老主簿半吹捧，半說事的念叨，把事情全推給蹲在木棚里看戲的林無道后，尋來一個識得水性的民夫，讓他教自己鳧水，至少不會掉進(jìn)水里沒掙扎幾下就溺死了。
那民夫本是城外祝家莊的一位農(nóng)夫，自幼喜歡在水塘小河中戲水，所以識得些水性?？梢麃斫倘锁D水，那就是強(qiáng)人所難了，但礙著官老爺?shù)拿孀?，只得硬著頭皮教這位公子。
南門五也是敢學(xué)。一連幾天下來，哪怕覺得民夫教的姿勢稀奇古怪，哪怕自己為此嗆了不知幾回水，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按照民夫教的去做。要不是吳靈蕓閑得發(fā)慌逛到此處見著了，南門五怕是日后要在水里栽一個跟斗。
清風(fēng)雙手抱著傘，眼睛半瞇半開，哈欠聲接連不斷，看上去一副沒睡醒就被拉出門的迷糊模樣。吳靈蕓倒是精神抖擻，站在土臺邊緣，指手畫腳地指揮著南門五該怎么做，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個不識水性的旱鴨子。
最后，在吳靈蕓目光的注視下，南門五一頭扎進(jìn)水里再也沒有浮起來，看得眾人心驚肉跳，卻又無人敢上前作聲。好在撐著門板靠過來的大壯及時扎入水中，將南門五從水里撈出來，才免去一樁人命官司。
南門五悠悠醒轉(zhuǎn)過來，入眼就是吳靈蕓有些紅腫的眼睛，還有那張透著擔(dān)憂關(guān)切之色的面孔，以及注意到南門五睜開眼后，那眸子里流轉(zhuǎn)的喜悅和偏過頭去的那聲嬌哼。偏頭看去，站在一旁的有林無道，老主簿，樂丫頭，而吳靈蕓的丫鬟則是靠在城門洞外邊的城墻上。
“小郎君，你可算醒了。”老主簿笑起來如同攪成一團(tuán)的面條，滿是皺紋。
南門五坐起身來，向老主簿拱了拱手，說道：“讓主簿大人擔(dān)心了。小子并無大礙，歇息片刻就好了。主簿大人盡管去忙吧?！?p> 老主簿見人情做到，便笑著說了一連串好話，退著身子走出城門洞。
老主簿剛走遠(yuǎn)，林無道呼了口氣，蹲在南門五身邊，說道：“小五你膽子也是大，不會游泳，不識得水性就敢潛到水里去，要不是其他人發(fā)現(xiàn)的早，我就要替你準(zhǔn)備棺，唔。”
“棺材”兩字還沒出口，林無道的嘴就叫樂丫頭給捂上了，樂丫頭冷冷地瞪了林無道一眼，只說了句“忌諱”，便收回手，重新站好。
林無道這才想起古代人多少有些忌諱要注意的，伸手抓了抓后腦勺，訕笑地給南門五賠不是，最后說回到土臺上，“現(xiàn)在土臺西邊和北邊都用沙包堆疊好了，東邊也開始堆沙包。再有三天時間，土臺周圍都能疊好沙包。只是不知道這水勢什么時候才能退去?！?p> 南門五沉吟片刻，問道：“城外水勢如何？”
林無道瞅了眼吳靈蕓，然后看向南門五，壓低聲音，“城外情況不容樂觀。昨晚有艘畫舫靠到城墻邊，畫舫上的人用繩索爬上城墻，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餓昏過去了。歇了一晚，又吃了點(diǎn)米粥，才有力氣說話?！?p> 林無道頓了頓，接著說道：“據(jù)說云州境內(nèi)的縣城村落都受了災(zāi)，房屋糧田都給水沖沒了。北邊山上的寺廟里有一批災(zāi)民，東北邊的山丘上也三三兩兩地住著幾個災(zāi)民。主要是水來得太急，還沒看到有使者報信，大水就淹了過來?！?p> 吳靈蕓喟然道：“天災(zāi)難測啊。”
南門五和林無道對視一眼，見城門洞外沒有其他人，便放輕聲音，說道：“天災(zāi)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人禍。”
“人禍有什么可怕？”
南門五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小聲提醒道：“民以食為天吶?！?p> 這時，清風(fēng)走了進(jìn)來，看了眼城門洞里簡陋的布置，將包裹放到破舊的木桌上，對吳靈蕓說道：“小姐，時候不早，該回府用午膳了。”
吳靈蕓小嘴微微撅起，雖有不舍，但還是起身向城門洞外挪去，就要走出城門洞時，鼓著小臉沖南門五喊道：“今晚酉時三刻在南儀大街等著！”說罷，一溜煙跑遠(yuǎn)了。
清風(fēng)深知自家小姐的性子，也知道這么一句常見于街頭械斗的狠話會引起誤會，便向南門五解釋道：“夜市從酉時時分開始，到子時，也就是三更結(jié)束。還望南門公子······”
“姑娘放心，到時候就算他不去，我也找人把他八抬大轎抗過去?！绷譄o道笑嘻嘻地沖南門五擠眉弄眼，神色間盡是調(diào)侃之色。
南門五猶豫再三，問道：“沒有漏刻，我也不知幾時幾刻，要是誤了時辰，那不是壞了大小姐的興致？”
林無道滿頭黑線，要不看在自家丫鬟還在一旁，這會就要把臉貼上去罵一罵這個不懂情趣風(fēng)雅的呆子了。你就不會早點(diǎn)去嗎！人家知府千金會稀罕那夜市？人家興致在你身上?。?p> “公子放心，鐘鼓樓酉時便會擂鼓報時。言盡于此，告辭?！鼻屣L(fēng)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南門五，轉(zhuǎn)身飄然離去。
清風(fēng)沒走多久，林無道一把摟過南門五的肩膀，輕輕錘了他一拳，笑罵道：“你這家伙如此不解風(fēng)情，不識好歹，真不知人家堂堂千金大小姐看上了你哪一點(diǎn)！待會去城東那邊找家成衣店，算了算了，就你這品味，還是我去替你置辦件衣袍。讓他們安定府的知府小姐瞧瞧咱們平東府的才俊也是氣度非凡的！”
說罷，林無道喊來樂丫頭，交代起事由來。
也不知是林無道的熱心，還是那句“咱們平東府”，南門五長呼出口氣，罕見地露出笑意，靜默地坐在底下墊有稻草的草席上，看著主仆兩人，一個說個不停，一個只字不說，輕聲道了聲謝。
“好了，就這些。你聽懂了沒？”林無道拭去頭上的細(xì)汗，將方巾遞給樂丫頭擦汗。
樂丫頭愣了愣，接過方巾，聲若蚊蠅般說了句“謝謝”，正巧和南門五的道謝聲一起發(fā)出。
林無道扭頭拍了拍南門五的肩膀，笑道：“你我之間無需客氣！”再回頭看樂丫頭時，這小丫頭又變回往日那張清高冷漠臉，負(fù)氣地背過身去，大步走出城門洞。
林無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嘀咕了句：“莫名其妙?！?p> 南門五悠悠說道：“無道，還記得前些日子你教我的那句詩嗎？只緣身在此山中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