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臣妾該說的都說盡了,只不過小女子口才不如臺上另外二位,表現(xiàn)力也并不甚豐富……”,林清歡勾著嘴角,似是望穿了牛三磨,“只好借外物以證十八年清白——”,那一襲紅衣烈烈,立于場中的女子周身似有一道旋風(fēng)盤旋其上,眉目間不知何時染了幾分傲氣,“云江屠戶家父母雙亡的童養(yǎng)媳,不知可會,”,眾人皆注意到林清歡此刻的變化,只見她眉眼湛湛,朱唇輕啟,緩緩道:“上古官洲之曲?!?p> “上古官洲?”,有幾位小姐聽到林清歡說出這幾個字,一時間竟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隨即立刻用絹花捂住嘴巴,這冒名七王妃,莫不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瘋了吧。
百年光陰,上古官洲這四個字只被昔日容令辭和已逝的長寧漢陽公主演繹出來過,這林清歡,怕不是真以為自己當(dāng)個七王妃,就真的以為自己能比肩七王爺和小公主那段故事了?
太后聽罷心下猛地一沉,這小女子腦筋當(dāng)真是靈活的很,以上古官洲為噱頭引得眾人興趣,彼時就算她只是隨意彈個什么曲目,但凡能看出個三五年功底,那鄉(xiāng)野農(nóng)夫所說的便成了不可信的,更何況,這小女子如此氣定神閑的樣子,是吃準(zhǔn)了容令辭會前來搭救,一曲下來,就算彈的什么也不是,那七王爺也就該到了!
這一點上,還真是她低估了容令辭,她原以為打聽清楚這林清歡的來路后,證實了她就是長在鄉(xiāng)野的一個野丫頭,如今想來,那線人說林清歡父女在云江村雖行事古怪瘋癲但又頗受人喜愛,保不準(zhǔn)便是容令辭早早安下的一個棋子,但無論如何,林清歡必須要死在這一曲前頭。
“林清歡,還是叫你林二丫,”,太后從靠椅上緩緩起身,一雙老謀深算的眸子里此刻充斥著狠厲,嘴角掛著濃濃的嘲諷之意,“上古官洲之曲,百年之久,僅只令辭一人使之風(fēng)華現(xiàn)世,倘若一位平平無奇的云江女子都可隨意奏出,你大可不必在昨日藏著掖著,退位讓賢。你莫不是死到臨頭,卻依舊想以此拖延時間再行那狐媚手段,等著我那七皇兒來救你?!”,太后居高臨下的從高臺緩步走下,像看一件死物一般看向林清歡,你我二字之間,涇渭頃刻分明。
忽而電光火石間聽得清脆的“啪”的一聲脆響,只見那臺上紅衣女子頭偏向一側(cè),白凈的小臉上瞬間泛紅。
這一巴掌,讓太后在心底狠狠出了口濁氣,她母子二人本以為榮登大寶,天下太平,誰知卻處處被容令辭掣肘。當(dāng)日宮宴之時,容令辭和這個牙尖嘴利的小蹄子一唱一和,反倒讓她和皇上在眾皇親國戚面前被看了笑話!
“哀家這一巴掌,是替慕容氏抽的,也是替皇家抽的!卑賤之子,膽敢禍亂皇室,你有八百個腦袋都不夠砍!”,太后在林清歡身側(cè)轉(zhuǎn)著圈輕蔑的打量,在她手上青戒之處略微一頓,冷哼道:“世人皆知,上古官洲曲需得兩人合奏,哀家是為你上天入地尋得逝去的漢陽公主,還是把令辭給你叫來讓你再狐媚亂世?!”
林清歡緩緩轉(zhuǎn)頭,抬眸對上太后的目光,光華不減。
“上古官洲,原是獨奏之曲。臣妾與七王爺,原是兩情相悅。昨日讓賢,原是……”,林清歡微笑,“不太稀罕?!?p> 太后看著林清歡一副死到臨頭卻依舊波瀾不驚的樣子,心中無名之火須臾間就躥高,怒極反笑。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
“在!”,太后冷喝一聲,場外的侍衛(wèi)迅速集合于場下聽令。林清歡敏銳的捕捉到化清寺偌大的密林之中輕微的氣息變換,太后這是迫不及待要將她除之后快,而容令辭留下的隱衛(wèi)此刻若是一旦現(xiàn)身營救,恐怕今后麻煩又會多好幾分。
她倒不怕一時肉皮之苦,只是如何權(quán)宜之中走那上上之路,她大可一走了之,然而脫離了容令辭的庇佑,以她現(xiàn)在的情況根本無力招架招招斃命的黑衣人。林清歡站在那里,落在眾人眼里一副不怕死的從容,而她此刻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權(quán)宜之上。
可太后似乎十分在意容令辭即將到來的這個事實,絲毫不給她再說話的機會,“把這奸淫女子給我拖下去,以儆效尤!”,太后話音剛落,高臺某側(cè)一抹不為人知的狠辣笑意輕輕綻開,收攏,消失不見。
林清歡聽到樹林一側(cè)大批隱衛(wèi)們踏風(fēng)而出的細(xì)微聲響,在場下侍衛(wèi)手粗暴的抓上她肩的那一瞬,她也輕輕撫上了頭上斜插的木簪,倘若此刻林空空回來,至少時空會有半刻偏轉(zhuǎn),只要林空空再易容,這場危機就大可不必動用隱衛(wèi)。
抽簪——
血破——
霎時間,風(fēng)起——
林清歡甚至都沒捕捉到這一絲氣息的到來,頃刻之間肩膀上就沒了力度。不知是陽光過于熾烈招致的眩暈,還是那一抹陌生氣息,她只覺自己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一側(cè)倒去!
滾。
沒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只聽得一聲如春雨碎玉般的聲音響起。
只見臺上那如一襲烈火般的女子已經(jīng)被一人圈在懷里,那人身側(cè)還站著一大批帶著銀色面具的死侍,這批死侍似乎沒有溫度,銀色面具在熾熱的陽光下閃著極度冰冷的光澤,他們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可剛上來要領(lǐng)旨押捕林清歡的侍衛(wèi)卻無一人敢動。
只聽見這時一聲慘叫,眾人順著聲音找去,待看清楚后嚇得場內(nèi)女眷尖叫連連,原是那個方才抓了林清歡肩膀的侍衛(wèi)不知何時被整齊利落的切了半塊臂膀,如今血肉模糊的在太后腳邊蠕動,而那群死侍的刀尖卻絲毫未染血,像來自地獄般的修羅一樣護(hù)在林清歡身側(cè),連太后也嚇得踉蹌退后幾步。
林清歡也被這霎時驚變晃了幾絲心神,待穩(wěn)住重心后,便不動聲色的悄悄把差一點破陣的木簪插回發(fā)內(nèi),隨即戒備的抬眸打量來人,卻只看到一道如玉般的下巴,正當(dāng)她意欲脫開此人時,那人似是感受到她的意圖,不動聲色的將她圈得更緊。這時,她垂眸掃到他刻意在她眼前晃過的那一抹青色。
青戒?
他有……青戒?
她猛地抬頭,只見來人堪堪一躲,一雙笑眼,燦若春華。
“怎么,不認(rèn)得我了?”
林清歡睨了一眼面色鐵青,卻又不敢貿(mào)然出手的太后,隨即笑盈盈的對上那人視線,“……許久不見。”
“來者何人,插手我蒼云國事!”,林清歡望著被包圍在另一圈人中的太后,雖已在片刻中穩(wěn)了心神,但她此刻后撤一只腳的站位仍是暴露了她此刻內(nèi)心的高度戒備,面上亦是對這一驚變的不滿與憤怒。
因為林清歡身側(cè)那一群死侍,怕是只聽命于一人的亡命之徒。倘若站在林清歡身側(cè)那神秘男子來的早一刻,恐怕她抽林清歡那一掌此刻也早已落地!想到此,太后心里升起一股蝕骨的殺意。
“蒼云國事我懶得管,有人欺負(fù)我們家林妹妹,”,那男子面上笑意深深,“要管?!?p> 那男子似乎對太后面上的迷惑十分滿意,飛手扔出一個物什,砸至一個侍衛(wèi)左胸要害之處,引得太后一側(cè)侍衛(wèi)紛紛亮刀。
滿滿的威脅與不屑。
那男子見狀反而笑的更加愉悅,把“也就這點本事”幾個字演繹的淋漓盡致,“給你們太后看看?!?p> 太后深吸一口氣,強壓心頭想要撕碎這對狗男女的怒火,抓過那物什,只見是一塊黑玉牌,看起來在普通不過,只單一個“云”字赫然刻于其上。
云!
云……
“云門?!”,太后神色猛地一變,呢喃出聲。
聲音雖小,而在一片死寂之中卻顯得是十分突兀,云門二字像是傾瀉而下的天火,瞬間點燃了化清寺所有人心頭的那一陣悸動。
那塊黑玉牌上的云字赫然放大,緊接著一個古老的聲音似從洪荒之處悠悠傳來,帶著讓人不容置疑的絕對力量:“以我王脈之血,忠護(hù)云門——”,伴隨著老者的聲音,只見太后在一群侍衛(wèi)的簇?fù)碇戮谷?,直直跪了下去?p> 那個傳說再次在眾人心頭回蕩,云門護(hù)界,有如神袛,各國王脈承襲者,必以大禮迎使。眾人被場上的驚變引得陣陣驚呼,就連京柏夫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完全臣服的敬意,不敢直視那顯現(xiàn)一瞬的云使者。
隨著云使者重歸黑玉牌,那男子臉上依舊帶著懶洋洋的笑意,不知用了什么異法,那黑玉牌瞬時從太后手中回到男子懷中。
太后亦是被方才不受控制的驚變驚到了,在身邊侍從的攙扶之下緩緩起身,雖然面色陰沉但語氣卻再不敢?guī)Х讲刨|(zhì)問的鋒芒:“原是云使者接引的……貴人?!保笕孕挠杏嗉?,不知此人身份,只覺他周身氣息十分危險,貴人二字斟酌萬分,咬牙切齒。
“我給我的小妹妹來送把琴,不巧正看見有人欺負(fù)她,”,那男子大手在林清歡腦袋上胡亂一揉,某人原本整潔利落的束發(fā)瞬間變成了一個雞窩,而某人似乎十分滿意自己的隨手之作,滿意的沖著林清歡的小臉看了又看,“就只好叫奴才們卸了那手腳不干凈之人,嗯……”,那男子微微躬身,看著地上不明所以,被方才一幕震得呆若木雞的牛三磨和那胖婦人,似是在認(rèn)真思考,那兩人看到男子臉上的笑,只覺后脊柱止不住的發(fā)涼哆嗦,可兩人阿巴阿巴半天也說不出話,急的不行了只好拼命在地上磕頭,“螻蟻而已,等會兒會有人來處置你們的,”,然后又十分優(yōu)雅的直起身子,一副風(fēng)度翩翩的樣子道:“不過暫時就不要說話了,總噴吐沫星子,可別臟了我和清歡的袍子。”
“立了這么久真是辛苦。”,那男子又朝她頭上揉搓兩下,林清歡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塞進(jìn)一座不知何時近身的軟綿木榻之內(nèi),他立于陽光照來的那一側(cè),低眸淡淡道:“上古官洲之曲,本是一人獨奏?!?,說罷,林清歡面前現(xiàn)出一把古琴,“只是上古二字久遠(yuǎn)了,連皇室之人也變得這么孤陋寡聞么?”,那男子輕揚衣袍隨地而坐,對著林清歡輕輕努努下巴,“還是我妹妹最有出息?!保智鍤g側(cè)眸打量他,兩人視線相撞,一個冷靜異常,一個懶洋洋的故作姿態(tài)。
他竟也知道上古官洲之曲獨奏之事,林清歡撫上那把古琴,只覺意識瞬間與此琴相通,這難道是……林空空說過的琴靈?林清歡眸子微不可查的透出一絲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