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來汝甚短呼?
聽完許宣的講述,柳宗元默然良久,竟難受得說不出話。
一想到宇宙將會滅亡。
人類也將不復(fù)存在,他就感覺一切都沒了意義。
再看四周景物。
草木不再是綠色,連天空也變得晦暗不堪。
根本看不到未來。
“原來一切都逃不過死亡么?”
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許久之后才回過神來問道:
“倘若一切終將結(jié)束,那我們存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許宣搖了搖頭:“我等凡人,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哪有什么資格操心宇宙的未來?”
“人生長恨水長東。身而為人,總是怨恨多于滿足,痛苦多于幸福。為生命的短暫而悲哀,羨慕長江不盡,大河?xùn)|流?!?p> “可是這樣想又有什么益處呢?不如擼起袖子,做些實事,今天家中多一碗肉,明日百姓多一碗粥。
“能做到這些,就已經(jīng)是為人類做出貢獻了。而且一人之力有限,眾人之力無窮,如果我們?nèi)巳硕寄茏龅竭@一點,則大唐江山可續(xù),人類未來可期?!?p> “至少在滅亡之前,我們能踏足更高的山巔,看到更美的風(fēng)景,也會有更多的后人,聽到我們的故事?!?p> 許宣緩緩說著,心境也悄然發(fā)生改變。
在此之前,他未覺醒記憶,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在州試中取的好成績,將來當(dāng)大官,娶繡娘——
可記憶覺醒之后,又與柳宗元暢談一番。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志向改變了。
或者說升華了。
小情小愛固然美好,但命運難測,既然無法改變,就順其自然。
愛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比如眼下時局,民生多艱,真是做官就能改變的嗎?
恐怕得大刀闊斧,挖骨削肉才行。
但一念及此,他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還太渺小。
一個無名書生,就算胸中藏有一個世界,又能做得了什么?
而且他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是那個曾經(jīng)歷史長河中的古代晚唐。
還是異時空的另一個唐朝。
這一切都等待著他去探索,去發(fā)現(xiàn)。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小友說的是啊,我等自以為天下之主,豈是在這浩瀚星空中,蒼茫大地上,又算得了什么?”
“罷了罷了,不想這些,就像你說的,今天多頓飯,明日有粥吃,便已經(jīng)是很難做到的事情了。
柳宗元聞言感嘆。
一邊驚異于許宣的文才,竟能說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種話。思想之深刻,眼界之高廣,絕非常人所有。
一方面又驚訝于其豁達。
因為思想深刻,很有可能只是牢騷太多,天馬天空。
但豁達二字,卻只有實實在在的歲月磨練才能造就。
視角落于星空。
行動始于足下。
此乃返璞歸真之道。
大才,大才啊!
這般想著,不由重新打量許宣一眼,道: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退之也曾言,‘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p> “今日見子,方知皆大謬矣。”
孔子說,我不是天生就通曉大道,只是孜孜不倦,勤奮學(xué)習(xí)罷了。
韓愈韓退之也說,人不可能生而知之,誰能沒有困惑?
今日見到你,才知道原來他們錯了。
許宣哪里敢接受這樣的夸贊,趕緊避開柳宗元的視線,謙讓道:
“先生謬贊。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宜卟贿^冰山一角,只是恰逢您欲知者也?!?p> 柳宗元聽了,見他不似作偽,不由下意識問道:
“哦?原來汝甚短呼?”
——這么說你很短?
這個措辭就變了。
“子”是敬稱,代表平輩,或后者之于達者。
“汝”卻不是敬語,有質(zhì)問的意思。
——你小子是在拿我開玩笑么?真不是晃點我?
許宣頓時僵住。
您這問歸問,別說人短啊。
后世連廁所里都貼著“莫炫己長,莫笑人短。”
您怎么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而且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說短。
身高如是。
長度亦如是。
他有些生氣,遂也調(diào)侃起來:
“晚生短否不知,然年輕力勝,便較公長,亦是應(yīng)當(dāng),不足掛齒?!?p> 柳宗元其實說完就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口誤,可他也是個男人。
被晚輩當(dāng)面懟了,這能忍?
于是臉色一沉,道:“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老夫便與你一較長短!”
許宣當(dāng)即應(yīng)戰(zhàn):“你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未請教?”
柳宗元拂袖:“教上教!”
你先說。
許宣道:“先請而后教?!?p> 是我先請的。
柳宗元:“后教而先請?!?p> 是我后教,所以你先。
許宣:“你再說我就要教咯?”
柳宗元沉不住氣:“不許教!本夫子河?xùn)|第一長,柳家小尿神是也!”
許宣微微一笑:“不才永州長上長,人送外號迎風(fēng)尿三丈,小尿神吧?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門,來到山崖前,并肩而立。
接著對視一眼,火花四濺!
而后同時解了褲腰帶,對空便尿!
“滋滋——”
水聲響起。
柳河?xùn)|不虧小尿神之名,雖人到中年,竟一尿丈余遠。
反觀許宣,因一路未曾飲水,尿意不足,只如涓涓細流,空中涕零。
柳宗元見狀,傲然一笑。
是茶湯!
老夫飲了茶湯!
足有二壺。
汝豈是吾之對手?
怎么樣?小輩怕了吧?。?p> 許宣面色微沉。
他此時形勢不妙,尿意漸消,再這樣下去就輸定了。
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坎來!”
心中暗道一聲,腦中金色古書上的八卦,【坎】位忽然一亮。
一股無形神力控于手中,往涓涓細流上一引。
“嘩啦啦——”
那細流竟從原本的涕零而下,迎風(fēng)便漲,一尿三丈遠!
“嗯???”
一旁的柳宗元眼神一變,盡是駭然。
旋即慨然長嘆。
“罷了罷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點都不懂得尊老愛幼?!?p> 搖了搖頭,再抖三抖,系好褲腰帶轉(zhuǎn)身而去。
許宣微微一笑,也覺無趣,此時身后又傳來一句“進來,將天問對完”,便也回到院中,繼續(xù)與柳宗元坐而論道。
……
“第五問,明明闇闇,惟時何為?”
對曰:“有太陽星,太陰星,皆為球,地亦如此,地環(huán)日轉(zhuǎn),月環(huán)地轉(zhuǎn),月居其中,蔽日為夜,不蔽為晝。晝夜非恒,隨地轉(zhuǎn)而明暗變幻。”
“第六問,陰陽三合,何本變化?”
對曰:“陰陽三合,其如前述。未盡難盡,不可說。”
“第七問,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子言渾圓,何不能方?”
對曰:“無人營度,自無須向有序無限擴張,終歸無序,宇宙毀滅?!?p> 又曰:“萬形之中,圓為最大,非圓不能極也?!?p> ……
再問:“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再對:“物與我皆無盡藏也,今略言,余者來日再談。十二者,地環(huán)日之周期,日在最中,月其次,且環(huán)地,又有七星,同環(huán)日行,謂之九星。更有萬億星辰于外,以稱星河?!?p> ……
對答之聲不斷傳來。
直到日落月升,仍未盡興。
然須歸,不能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