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匆匆卸妝趕到醫(yī)院，子易正臉色蒼白地靠在醫(yī)院的長廊，楊光照一臉嚴(yán)肅地立在他身旁，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情形，趕緊問著：“門清沒事吧”。
“沒事”楊光照趕緊拉我走到一邊。
“那你們怎么這個表情？”
楊光照看著我，欲言又止，：“你們認(rèn)識多久了？你了解門清嗎？”
“什么意思？”
“門清懷孕了”。
“懷孕”？我驚愕地抬起頭，直愣愣地看向楊光照。
“是的，是懷孕，而且這不是第一次懷孕，醫(yī)生建議生下來，她已經(jīng)不能再流產(chǎn)了，她的子宮已經(jīng)不允許她再流產(chǎn)？”
“什么？”
“你別看向子易，子易也是懵的，子易說只是寒假里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子易現(xiàn)在很受打擊，你們女孩子怎么都讓人一眼看不到底？”
“我們？你說的我完全沒弄明白，我想先進(jìn)去看看門清，”我喃喃著，一邊走向病房，一邊迷?？聪蜃右?，他正冷笑著：“我一點(diǎn)兒不奇怪，我早知道了，我有心理準(zhǔn)備，不用同情我”。
我瞬間覺得這些曾熟悉的人都陌生了，連同里面正躺著的門清，門清沒有睜開眼，但是我知道她醒著，眼角的淚還在流，她可能已經(jīng)聽到子易的聲音。我怔怔地坐在她身邊，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道如何下手。這些遠(yuǎn)遠(yuǎn)超出我的應(yīng)變能力，就象老師突然考了我一道超綱的難題，除了悻悻等著扣分，其他都無能為力。
......
我們的少女生涯從那天嘎然而止了，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看見過門清，她被她父母接走，休了長長的病假，我從大三做了交換生去了S市的D大。
.....
S市經(jīng)常是霧霾，在這城市讓我脆弱的呼吸道打回原形，每次出門只能戴上口罩，在陌生的城市里穿蕩，靈魂都孤寂得無處安放。我越來越愛吃東西，體形已經(jīng)胖成從前不敢想象的樣子。
楊光照偶而來個電話，我還是會接，但說不了幾句，就匆匆掛了，仿佛有了心結(jié)，大家小心翼翼地避開某個話題，這樣的小心翼翼多了，話題越來越少，直至大家都已厭倦，彼此很少聯(lián)系。
那天我正躺床上百無聊賴地吃著章魚小丸子，楊光照的電話響起，我有些錯愕地接通。“輕塵，你最近見過門清嗎，她媽媽找到我，求我告訴她門清在哪里，她說門清現(xiàn)在將孩子扔在家里不管失蹤了，她媽媽將這孩子丟我這里，說她沒錢養(yǎng)這個...野種....”
孩子?野種？我一下子頭發(fā)脹，門清生下那個孩子？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我急急買了回寧的機(jī)票，晚上我就看到了那個孩子。
眉清目秀的嬰孩，他哪里是野種，眉眼象極了門清，稍一逗弄便笑得眉眼彎彎，我抱著那孩子，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孩子，你又做錯了什么？一出生就被喚成野種”？
楊子易也匆匆趕來，只看了一眼那孩子又匆匆離去。我怔怔地抱著，我知道我不得不放下他，雖然我很想撫養(yǎng)，可是我現(xiàn)在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卻知道最終得放手。楊光照驚訝地看著胖成球的我，嘆了口氣，冷冷道：“女人失去管理自己身材的能力也就失去了男人愛她的能力?！?p> 仿佛聽見，仿佛沒聽見，這一年多，感情早就游離狀態(tài)，什么樣的結(jié)局我都能承受，人生哪有不散場的宴席?；蜻t或早，我們終將回到自己的孤寂。
我不信門清什么也沒說就扔下這孩子，我忽然瘋狂的想找她，壓抑了一年的念頭終于再也不能壓抑。我撥打她以前的手機(jī)，通了沒人接，我用微信，通了，還是沒人接，我用了所有她可能有的通訊設(shè)備，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她是不是還活著，她是不是還活著？.......
我開始瘋狂找著一切她會留下來的痕跡，QQ，微信，支付寶，豆瓣，天涯，終于在豆瓣找到她發(fā)給我的大段文字。
輕塵，我今天跟著母親回家了，你沒來送我，我能理解，我讓你們都很失望，我不知道該不該留著這個孩子，孩子的父親也沒來送我。3.17
輕塵，現(xiàn)在是夏天了，放暑假了，你大概沒時間來看我。6.12
輕塵，我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了，猶疑的時間太長，他已經(jīng)不能被拿掉。7.15
輕塵，這孩子被他們喚作野種，我的孩子怎么會是野種？8.1
輕塵，我快窒息了，救救我吧！9.11
輕塵，你們都拋棄我了，我也該拋棄自己嗎？10.2
輕塵，子易明知道這孩子是他的，為什么不認(rèn)？就這么憑空消失在我的世界，我還不敢責(zé)問一句。11.13
輕塵，現(xiàn)在是初冬，孩子快生了，母親不許我出門，覺得我丟了她的臉?？墒钦鎭G臉的人還好好地體面地活著。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讓他們覺得我丟了他們的臉？
輕塵，我知道我母親不會送我去醫(yī)院生孩子，我很怕，怕疼也怕突然死了，明顯他們是不怕我死的。
輕塵，最近幾天很煩燥，睡眠不好，每天睜開眼會胡思亂想，今天會不會是我在這世上最后一天？
輕塵，有個念頭折磨得我痛不欲生，我會不會在生這孩子的過程就死了？
輕塵，如果我真的死了，不要難過，我知道這世上唯一心疼我的人就是你了，我離開學(xué)校時看見你一個人躲在樓道里哭，你真傻。如果我真的沒在這世上了，其實是解脫，真的，不用遺憾。
這些年活得太累太累了，早想歇息了。我不想自殺，只希望一場意外帶走我的生命，讓我死后少讓人廢點(diǎn)唾沫。
我12歲那年才知道自己是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那天我的養(yǎng)父借著幫我洗澡占有了我，此前他一直是我最親愛的爸爸啊，我很粘他，每天賴著他，是他的小尾巴，每天放學(xué)上學(xué)接送都是他，早起做早餐的人也是他，從那天開始，我的世界崩塌了。此后我一直睡在他的房里，媽媽罵他太急，后來我才知道，從他們領(lǐng)養(yǎng)我那天開始，就這么打算的，因為媽媽不能生育，他們一直想找個女孩幫他們生個孩子，所以領(lǐng)養(yǎng)了我。你不知道我曾領(lǐng)教過他們多少手段，毒打，餓飯，當(dāng)著同學(xué)面揪打...初中畢業(yè)那年，他們就不想讓我上學(xué)了，還讓我懷了孕，你肯定不知道我怎么讓自己流產(chǎn)的，反正就是沒了，我不會讓他的種子在我體內(nèi)活著，就這樣連著懷了四次，他們終于意識到問題，于是跟我簽了協(xié)議，只要我生下一個孩子就可以離開，我答應(yīng)了，我的前提是上完大學(xué)。就這樣，我還可以走進(jìn)你的視線，成為你的朋友。我這一生唯一的一個朋友。雖然你一直沒和我聯(lián)系，我猜你躲在什么地方偷偷想念我，偷偷哭泣，真是太傻了。
輕塵，起初我不敢談戀愛，你一直鼓勵著我，也被子易感動了，和他相處的133天，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我每一天都在倒計時，我知道終有一天，他會離我而去，他每天晚上冒著嚴(yán)寒在樓下送熱水袋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溫暖的日子，我多想一直留在他身邊，嫁給他，成為他的新娘，為他洗手做湯羹，很快，這樣的夢就沒有了，我早知道這樣的夢會破。春節(jié)我找了借口沒回家，他們很生氣，斷了我的生活費(fèi)，幸好我們有份兼職，這些收入足以讓我無視他們，子易卻知道了我沒回家的事，你還記得寒假里的那幾天我沒回宿舍嗎，那幾天，我和他在一起，情到濃時，我甘愿他拿走我的一切，我以為會更幸福，沒想到，第一次沒落紅，他的臉色都變了，他鐵青了臉抽了許多煙，問我為什么女人都是騙子？為什么騙他我沒有戀愛史，我腦袋發(fā)蒙，看著他冷冷的眼神，不知道如何開口，我沒有騙過他，我真的沒有戀愛過。我只能由著他發(fā)狠地一次次要我，最后象摔一塊破布一樣的將我一個人丟在離校一百多里地的偏僻旅館。從前我一皺眉，他就會心疼的來噓寒問暖，現(xiàn)在的我哪怕在流血將死他也不會看上一眼，我一個人衣衫不整躺了好久，聽著他摔門而去的聲音，聽著他發(fā)動車子的聲音，聽著他離我遠(yuǎn)去的聲音，無力坐起來，無力去追，也無力解釋，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愛情短暫地來過，又死了，所以后來有了孩子，我連問他要不要的勇氣都沒有，也沒有親口告訴他，是他的孩子。
......
我本不想生下這孩子，但是他們將我囚著，我也出不去，他們以為這孩子也會象以前的四個流了，沒想到這孩子堅強(qiáng)的活了下來，既然他執(zhí)著要來這世上，我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我唯一擔(dān)心的是他們會不會用這孩子去敲詐子易。也擔(dān)心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這房門。
輕塵，都說朗朗乾坤，為什么獨(dú)獨(dú)我活得這么難？我做錯了什么？我不該來這世上嗎？
我大概快生了，太疼了.....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