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下沉,天色昏暗。大長公主府上送趙柔嘉的馬車奔跑在昏暗地長街上,他們卡在宮門下鑰的前一刻停下。長公主下了車,來不及跟馬夫交待什么便拎著裙擺和大宮女一路狂奔,險些被關(guān)在宮門外。
她謝絕了鸞車護送,徒步去了皇帝的書房。
路上,沒有多余地宮人來回走動。卻能聽到內(nèi)侍高聲唱和的聲音,“掌燈!”
宮道上的燈柱,廊檐上的燈籠,陸續(xù)被點亮。長公主在逐漸沉黑地夜色里,情緒慢慢平穩(wěn)下來。
皇帝的書房,算是整座皇宮里最明亮的所在。長公主走進去氣都沒有喘勻。而她的皇兄正拿著一支毛筆在鋪開的宣紙上寫字,看到她來了也只瞟了一眼,然后就去端詳自己新寫的字。
“皇兄萬安!”長公主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這時候進宮……你可不要哄朕是忽然想念朕這個哥哥?!?p> “皇兄這樣說是要折殺臣妹了,臣妹不過剛從姑姑府上回來,還未來得及拜見皇兄?!遍L公主起身走到皇帝身邊,腦袋靠在兄長手臂上,伸個腦袋瞧他寫得字,本想夸兩句,比如筆走龍蛇、氣韻生動等等。
但是,這紙上的爬蟲算字嗎?
她哥居然還有臉驕傲的問:“如何?”
“皇兄,即便你立刻下旨說要收回賜婚的旨意臣妹也說不出一個好字來?!彼c著宣紙問:“皇兄寫得什么?若是太傅沒有告老,你怕是要挨板子?!?p> “怎么?哪里有問題?朕是想造個新字體出來,以前學得那些字體繁復,批奏疏很是費力,朕精力有限不能囿于字體的限制?!?p> “……”長公主久久回不過神,她無奈又著急地說:“皇兄說得很是。不過,你造一個字體大臣們要跟著學,不然都看不明白這是何意。還有,天下學子也會效仿。皇兄想要偷懶卻要勞累天下臣民,列祖列宗若地下有知……”
皇帝神情一怔,將毛筆扔進了筆洗里。他撩衣坐在圈椅里,一手支著腦袋看向自己的妹妹,道:“你進宮做甚?”
長公主忙上前,狗腿的捶背捏肩,手腕被皇帝握住扯到一邊,她有些委屈:“皇兄……”
“朕不吃你這一套!”皇帝挑眉,“你直言!”
長公主知道自己不小心戳了兄長的痛處,身為帝王不被自己親妹妹認可,他如何還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未免真將人惹惱了,今日回宮地目的泡湯,她忙將來意說了。
“皇兄,今日臣妹掉進水塘里,跟蕭崢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都是那個徐靜嫻,她想害我。臣妹誰啊?這皇宮里那些爭寵的手段我見過多少,豈能被她一個小小臣女害了,所以……”
“你是怕朕遷怒蕭崢?”皇帝眼底的黑沉更加濃郁。
“真同他沒有關(guān)系?!遍L公主笑瞇瞇地問:“皇兄何時召他進宮?”
“明日。”皇帝倒不隱瞞,“你說同他無關(guān)就無關(guān)?他馬上要做你的駙馬,同別人勾纏就是行為不端。這也就罷了,竟還引得女子因他生妒起了歹心,這般不檢點若是不敲打敲打,待你二人大婚后,他如何能好好待你?”
“他是君子!自然恪守君臣之禮,我倆婚后必然相敬如賓,皇兄不必憂心。說他同誰勾纏更是無稽之談,他同徐靜嫻有婚約在身尚且知禮守禮,何況是現(xiàn)在!我是皇族公主,他也不敢薄待的?!?p> “女生外向!”皇帝怒道:“如今不曾嫁他便要這般維護,以后還記得這世上有皇兄?”
“皇兄,你不要遷怒他?!遍L公主也怒了,總是說她女生外向,她還沒嫁出去呢就要把她往外推,這是親哥嗎?
“你敢這樣跟朕說話?!”皇帝坐在那里,掐了個茶壺形狀看向自己妹妹。
長公主站好,屈膝告罪:“皇兄恕罪,臣妹錯了。”
皇帝怕雷霆之怒嚇著妹子,忙將掐起的手收起放到桌子上,但就這樣消氣他似乎又不甘心,扭過頭來指著妹子道:“你說!朕同你的心上人哪個重要?”
“自然是皇兄!”長公主不假思索道:“皇兄怎會想到要與他比?你我一母同胞,血脈至親。他,他不過是……”
“是何?”皇帝追問。
長公主想到自己只能看到蕭崢的頭頂,不由得嘆息一聲:“他不過是個臣子……”
“說得對!”皇帝站起身,臉上帶笑圍著書桌走了半圈,道:“臣子!若是在民間,他不過就是個下人。柔嘉,你可以有很多下人,親哥哥可只有朕一個。你要記到心里,知道嗎?”
長公主哭笑不得,“皇兄,臣子與下人豈可相提并論,你莫要這樣說。”
皇帝哼了一聲,道:“怕甚?他若是對不起你,朕就換了他!”
“我自曉得皇兄疼我。”長公主笑著說。
皇帝道:“朕已下旨,明日他以準駙馬的身份朝后覲見。你可藏在這書架后面偷聽,看朕有沒有欺負他?!?p> “多謝皇兄。”長公主屈膝一禮道。
皇帝一臉興奮,從身后的書架上拿下來一個小冊子遞給長公主,“這是朕草擬的嫁妝,新婚當日你從皇宮出嫁,繞城一圈回你的公主府拜堂。”
“大禮不是定在臘月,這才七月。”
“大禮是定在臘月,現(xiàn)下做準備已經(jīng)很是倉促,幸而朕早有準備?!?p> 長公主接過那嫁妝冊子,看到上面除了常見的七寶,另有十三樣稀世珍寶,每一樣都足以成為公侯家的傳家寶,皇兄竟都給了她。她一邊感動于兄長的愛護,一邊覺得不好。
“皇兄這不妥,侄女們以后出嫁這嫁妝可該怎么準備?”
“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心里過不去大可在她們出嫁時為她們添妝?!?p> 想到大長公主,她眼睛熱了一下。
皇帝察覺到妹子心傷,自己也跟著哽咽了一下,他揮手對她說:“今日姑母大壽你勞累了一天,又落水,被這折騰到這個時辰,不如先回你宮里休息,朕這里不需你陪?!?p> “謝皇兄體恤,臣妹告退?!遍L公主屈膝告辭。
邁出門來,長公主將眼底的霧氣抹掉。抬眼便見一位身穿杏色長裙的美人被兩名宮女擁著,左右各執(zhí)一只燈籠。
燈下看美人,既嬌且艷。
“臣妾見過長公主殿下。”徐妃垂目拜見,身形顯得極為單薄。
長公主從此女身上瞧見了徐靜嫻的影子,想到情敵她自然對情敵的姐姐沒有好臉色。
她只看了徐妃一眼,沒有任何表示的飄然離去。
徐妃單薄的身形搖晃了一下,被宮女扶住后,她抬頭看向長公主。長公主卻是頭也不回只給她一個背影,宮女們忙將徐妃扶起,她的目光仍一動不動的注視那抹背影,那目光冰冷仿佛是一條毒蛇吐著芯子望向了它的獵物。
“娘娘?”宮女們不解。
“走吧!”徐妃換了一張溫柔似水的面容走向皇帝的書房。
看到是她,皇帝臉上輕松的神情一收,換了一張冷臉。他說:“你不在自己宮里待著,來朕這里做甚?且回去安胎去!”
“皇上……”徐妃悲苦地跪在了地上,說:“臣妾的妹妹必然不是故意推長公主殿下落水的,她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皇帝等了半天她也沒能說出來。
倒是陪著她的宮女,磕頭告罪道:“陛下恕罪,娘娘今日因長公主殿下落水一事受了些驚嚇,胎像不太穩(wěn)便?!?p> 幾乎是在宮女話落的那一刻,徐妃便抱著腹部倒在了另一宮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