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去跳舞,你為何不動?”雁翎看向依舊站立在一旁的阿難。
卻聽她道:“賤婢自認(rèn)舞技比不上芙蕖,注定要輸,不跳也罷?!?p> “你放棄了?”雁翎又問。
阿難搖頭:“并未。”
只見她走到顧蓁身前,雙膝接地:“夫人,請將奴婢買下?!?p> “我要買的是舞姬,你既然已經(jīng)說了自己的舞技比不上別人,我為何還要選你?”顧蓁的目光從芙蕖身上移到阿難身上。
“因為奴婢能看出,夫人此來并非只是挑選舞姬。”
“何以見得?”
“一般官宦府中挑選舞姬,都是由管家或是其他管事出面,斷不會是女主人親自過來。”阿難從容不迫。
“還有,若是挑選舞姬,也大多不會只買一個。
而夫人若真是只想買一個舞姬,會直接讓賤婢們比試舞技。而不會說讓我們自行想辦法讓夫人看中?!?p> 顧蓁心道,倒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但她又問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這下,阿難的姿態(tài)放低了許多:“不論夫人希望阿難做什么,阿難都能去做。”
這下顧蓁更加疑惑了:“就算我這次不會選你,你這樣的姿色容貌,也不愁沒有人買吧?”
說完,她抬手指向芙?。骸熬退?。”
聞言,芙蕖和館主都喜上眉梢。芙蕖立即站到顧蓁身后,館主則引著顧蓁向前廳走去。
剛走出兩步,顧蓁的衣擺被人拉住。她低頭,看到了阿難眼中的懇求。
“夫人,阿難不想淪為男人的玩物,求你將阿難買走?!?p> 顧蓁神色不顯:“你怎知跟我回去就不會遇到你所說的境況?”
方才這女子將話說一半留一半,她并非沒有察覺。
“因為……”阿難似是下定了決心:“因為夫人是士族出身?!?p> 被士族買走的舞姬,雖然也不免有淪為玩物的例子。但是若是被士族之外的官宦買回去,就一定逃不過成為玩物的下場。
聽到這話,顧蓁和雁翎都是一驚。
只聽阿難繼續(xù)解釋道:“夫人身上所穿的衣裙皆價值不菲,并且腰帶和裙邊用暗紋秀了特殊的圖騰。阿難雖然認(rèn)不出是何家,但能夠猜測夫人定是出身士族?!?p> 原來如此,顧蓁現(xiàn)在所穿的衣物都是從顧家?guī)С鰜淼摹H舨皇前㈦y點(diǎn)破,她都快要忘了——世家嫡脈子女身上大都會有本家的圖騰紋樣。
男子多出現(xiàn)在玉佩玉玨等配飾,女子則是會刻在釵環(huán)手飾上或是繡在衣裙上。
顧氏的圖騰是一只展翅的鸞鳥,顧蓁和顧蘊(yùn)的衣裙上全部都有這種圖騰。
但是為了不影響衣裳原本的花紋同時避免張揚(yáng),顧家專門請了技法高超的繡娘用特殊的手法和絲線繡成暗紋。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
“你也跟上吧?!鳖欇璧氖謴尼∶敝猩斐觯瑢⒐蛟谀_邊的阿難扶起。
且不說這名叫叫作阿難的女子有著旁人所沒有的玲瓏心腸和銳利的眼光,只這份膽識便十分難得。這樣的人,正是她所要尋找的。
……
“你們兩個在車內(nèi)等候便可?!痹诔俏鲗④睫『桶㈦y買回來之后,顧蓁又讓蕭元駕車來到城南。
聽說顧蓁要出來挑選舞姬之后,蕭穆便說要陪同。但不料軍中臨時有事,他抽不開身,便將蕭元給派了出來。
顧蓁原本以為蕭元只是淮南王府的普通家奴,問過之后才知,他居然是蕭穆手下的校尉。
原本是蕭穆的貼身小廝,后來跟著他進(jìn)入軍中,憑著自己的拳腳打到了校尉的位子。
這樣的人給她趕車,顧蓁覺得自己受不住。但蕭穆卻道:“他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保護(hù)你的安危?!?p> ……
“蕭校尉,你也在此處等候吧。”雁翎對蕭元說道:“我陪著小姐前去便可?!?p> 蕭元是一個很是單純靦腆的少年,比蕭穆要小上幾歲。雁翎估計著,應(yīng)該有十七八歲的樣子,和她差不多。
聞言,蕭元道:“好,雁翎姐姐喚我蕭元便可?!?p> 城南這家會館的館主是一名女子,并且和雁翎一樣,是一位有著胡人血統(tǒng)的中原女子。五官充滿異域風(fēng)情,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人稱窈娘。因為有著兩族血統(tǒng),容貌自是不會差。
“窈娘見過夫人?!瘪耗镉掳?,自有一股嫵媚:“請問能幫夫人做些什么?”
“我家小姐想要挑選舞姬,勞煩窈娘幫忙推薦幾位。”雁翎開口道。
當(dāng)看到雁翎左邊那只藍(lán)綠色的瞳仁時,窈娘臉上的笑容增了一分。之后又向顧蓁頷首:“夫人請進(jìn)?!?p> “夫人稍等片刻,窈娘下去叫人?!睂㈩欇瓒艘腽^內(nèi)落座,窈娘轉(zhuǎn)身退出屋內(nèi)。
片刻之后再次進(jìn)入,身后便跟著一排六個女子。這些女子,無一不是混有兩族血統(tǒng),要么瞳色和中原人不同,要么五官不如中原女子柔和。
當(dāng)?shù)诹鶄€女子走進(jìn)屋內(nèi)之時,顧蓁的衣袖被人微微扯動。略一回眸,看到了貼著她帷帽的雁翎的手。
顧蓁再次看向那第六個女子,見她和其他幾個也無甚多不同。
但是那女子看到顧蓁身后的雁翎之時,神色也是有了瞬間的變換。雖然很快隱去,但顧蓁也看得清楚。
看來,是雁翎的故人。
……
顧蓁從六人當(dāng)中挑了兩個,一個是雁翎認(rèn)識的那個,名字喚作麥娜爾。
另一個,顧蓁從窈娘處得知,她的名字叫作離芷。
而她本身,是一位啞女。成功吸引顧蓁的,并非她不輸芙蕖的舞技,而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調(diào)香之術(shù)。
從會館中出來的時候,窈娘親自送到門口:“還望夫人善待麥娜爾和離芷?!?p> 顧蓁駐步:“窈娘怎會知道,我將她們買走的目的和旁人不同呢?”
窈娘笑了笑:“看這形形色色的中原人、西域人看了許多年,還是積攢了一些識人之術(shù)。”
顧蓁微笑:“我自當(dāng)盡力?!?p> ……
顧蓁出來的時候,乘坐的是一輛不太起眼的馬車,規(guī)格自然也偏小。她和雁翎坐在里面綽綽有余,但多了四個人之后,便顯得有些擁擠了。
見此情景,后面上來的離芷和麥娜爾便要在后面跟著。
“擠擠也坐得下。”顧蓁發(fā)話了,兩人自當(dāng)遵從。
倒是雁翎主動從車內(nèi)出來,坐到了蕭元的身旁。
跟隨著蕭穆,蕭元也是生平第一次和一個年輕姑娘挨得如此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雁翎十分坦蕩:“蕭元小哥,里面沒空了,我出來蹭個座位?!?p> “接下來……去哪兒?”蕭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常。
“回王府,小姐的事情已經(jīng)辦完了?!?p> 蕭元點(diǎn)頭,駕車前行。
車內(nèi),芙蕖、阿難、麥娜爾和離芷四人有些拘束地坐在顧蓁的對面。
顧蓁看著她們四個的樣子,不由輕笑:“我又不會吃了你們,這么害怕做什么?
雁翎膽子就比你們大的多,剛剛見面的時候就沒有任何局促?!?p> 四人相互看了看,坐在邊沿的麥娜爾移到了顧蓁的身旁,剩下的三人則寬敞了不少。
“從今往后,我們便是站在一邊的人了。”顧蓁緩緩開口:“還有雁翎,你們和雁翎一樣,都會成為我的心腹。
所以,旁的歌姬舞姬會遇到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在你們身上?!?p> 聞言,四人具是抬起眸子看向顧蓁。
“所以,我們最開始要做的,就是互相信任……”
車外的雁翎聽著顧蓁的話,十分熟悉。因為在三年前,她也聽過這番話。這些話當(dāng)初將她帶出火坑,如今正在拉扯另外幾個和她命途相似的女子。
這天下自古以來便是男人的世界,女子本就卑微。如今在這亂世,命運(yùn)更是悲慘。有多少人被當(dāng)作貨物買賣,又有多少人淪為玩物生死難測?
顧蓁說,她沒有能力救出全天下的女子,卻會盡力護(hù)她們平安。
遇到顧蓁,是她的幸運(yùn),也是今日走進(jìn)這輛馬車中的那四名女子的幸運(yùn)。
“麥娜爾,就從你開始吧?!鳖欇枵f完之后,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麥娜爾。
“是,小姐?!丙溎葼柕木o張,已經(jīng)隨著顧蓁向她們述說自己的身世而逐漸消除。
“賤婢的父親是中原商人,母親是胡女,是被父親買回去的舞姬。
后來母親離世,家中主母將賤婢賣給了奴隸販。因為自有跟隨母親習(xí)舞,便被窈娘帶回了建康?!?p> “你和雁翎是怎么認(rèn)識的?”顧蓁問道。
“賤婢在許多個奴隸販的手中輾轉(zhuǎn),在豫州的時候,和雁翎在同一個奴隸販的手中。”
她就說,雁翎是一個有悲憫之心的人。對一個萍水相逢又多年未見的人,都能施以善心和同情。
……
芙蕖是自幼長在青樓的妓生子,后來被富商贖回家中為妾。但那富商一朝不慎命喪黃泉,家中的姬妾便都被主母賣給了奴隸販。
而離芷不會說話,顧蓁一時無法詢問。
倒是阿難的身世,讓顧蓁極為好奇。能有如此眼界和膽識的女子,會是什么出身?
她之前所說因為戰(zhàn)亂而流亡南朝,顧蓁著實不怎么相信。
“賤婢出自北朝宇文氏,后來父親被降罪,家中敗落?!?p> 宇文氏,那可是北朝虜姓七大姓氏之一。說來也算是鮮卑族中的“士族”,也難怪有此等見識。
“就算家中敗落,也會降罪貶為官奴,怎會出現(xiàn)在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