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奪下靈丘縣后,張角坐到了縣衙正堂之上。
他把玩著案頭的縣令印璽,本以為會是一方顯赫的玉印,卻沒想到,只是一刻紐扣大小的印章。
印如官責,做的這么小,難怪天下望風而逃的縣令數(shù)不勝數(shù)。
他正想著,突然發(fā)現(xiàn)田豐何戲志才不見了蹤影。
“他們?nèi)四兀俊睆埥菃杽⒈俸秃蝺x。
“田公一進城,就鉆進了縣衙的文庫房,而志才先生直接去了驛站,說是不能讓暴民把商路斷了……”
張角一聽就明白,田豐這是想學蕭何,保住漢朝的文卷典籍,而戲志才無非是重操就業(yè)罷了。
至于張寶,則帶著龔都和黃巾軍加入了劫掠富戶的隊伍。
“一進城就亂了!”張角先派人將張寶和龔都拉了回來。
張角怒氣沖沖質(zhì)問著二人:“你們這是干什么?把自己當成土匪了嗎?!這靈丘以后是我們的城池,難道你們連自己的城池也要劫掠嗎?”
張寶不服說道:“不是說定了嗎,進城要接收……”
“接收是有組織的接收,是要登記造冊,有序安排,不是打砸搶!這樣我們和胡人有什么區(qū)別?你現(xiàn)在帶人去,把富戶的宅子圍起來,不管窮人還是富人全都不能踏足一步!一切等商議過后再行處置!”
安排完張寶,張角緊接著趕往驛站,此處已經(jīng)被戲志才帶的一隊人馬團團圍住。張角進院,只見戲志才正在和一群商人耐心的解釋著:
“天公不是土匪,以后這靈丘驛站永遠向大家開放,你們馬照販、錢照收,只要該交稅交稅,沒有人會為難你們。黃巾軍也會和你們做貿(mào)易的!”
聽到此,張角微微點頭。他本以為戲志才會急著接管驛站,掠奪商人財富,現(xiàn)在看,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靈丘地接三州,是北地商貿(mào)運轉(zhuǎn)的陸上樞紐,這不僅是這座城市的作用,更是這座城市的價值。黃巾軍如果想長期發(fā)展下去,靈丘的商業(yè)作用只能更強,不能削弱。而商人,就是幫助他們散播花粉的蜜蜂,必須要妥善對待,要安其心、保其身、護其利。
最后,張角來到了文庫房。只見田豐坐在一堆竹簡之中,認真的讀著案牘上的每一個字。
“老師,來此地,可是學漢相蕭何故事?”
張角恭敬的問著。
田豐沒有著急回應他,而是在讀完了全部竹書后,才抬頭回應道:
“什么蕭何故事?你以為這就打進雒陽,改朝換代了?老夫這是在尋找靈丘和代郡諸縣的往來文書,看一看有沒有詳述各縣兵力,主官脾氣,還有政令部署的。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別看只打下來一個縣,可是你現(xiàn)在就要放眼整個北地,乃至整個天下。你說你也是帶領過百萬人起義的了,怎么這種事還用我教?”
張角笑著點點頭,絲毫沒有惱怒之意。田豐語氣雖然嚴厲,但是話里話外全是為張角著想。他明白,所謂“剛而犯上”,是因為心中有上。田豐一把年紀,如果不是心系大局,根本犯不著受這份累。
當天酉時初刻,眾人終于在縣衙中聚齊。龔都匯報,眼下城內(nèi)的暴動因為黃巾軍的出現(xiàn)而暫時安撫下來,現(xiàn)在所有富戶都被關押在監(jiān)牢中,而宅邸前都有貞義營將士把守。
戲志才說,目前靈丘驛館內(nèi)有陳留衛(wèi)家、漁陽張家、涿郡范家、魏郡審家等共六路商隊,貿(mào)易總額超過六千萬錢,主要做的都是與西邊毗鄰代郡的南匈奴的私馬生意,各家已經(jīng)派人回去報信,現(xiàn)在衛(wèi)家、審家、范家等都愿意向黃巾交稅以保住商路,只有漁陽張家的家主張舉還沒有表態(tài)。
田豐則深入分析了代郡局勢。從文書上看,代郡以高柳為郡治,下設靈丘、代縣、平成等十余縣,總?cè)丝诓簧儆谄呷f。目前郡守空置,顯然是在西園待價而沽。各縣主官除高柳縣令鄒靖外,都是買來的,故而田豐提出,應當先取諸縣,后取郡治,如此可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對高柳形成合圍,最好能招降,達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張角對各人的建言予以肯定,然后將自己沉思已久的想法寫到了一張草紙上,交給眾人傳閱。
“天補均平……”田豐和戲志才仔細揣摩著這四個字。
張角忐忑的等待著眾人的答復。這四個字,是他從后世黃巢反唐的理念中剽竊來的。連日來,他反復思考黃巾軍甲子年失敗的原因和今后的道路,說到底,只有四個字——民心可用。
天下朝代更迭,但是歷史不斷重演。他本可以提出更加具有革命性、根源性的理念,但是時代有時代的局限性。
有時候多走一步叫先驅(qū),多走兩步就叫先烈。
此時,他試探性的使用了這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具有“平均主義”的綱領性口號,就是想以此將太平教千百萬信眾轉(zhuǎn)化為實打?qū)嵉能娛铝α浚幸粋€響當當?shù)目谔?,是這種抽象概念向現(xiàn)實力量轉(zhuǎn)化的前提。
“好!”田豐拍案高呼道:“天補均平的天,正是黃天當立的天!相比這三個字,陳勝吳廣可是格調(diào)小了不少?。‖F(xiàn)在就將這四個字刻到縣衙外面去,昭告天下!”
張角見戲志才也點頭同意,連忙下令,將富戶之財五五平分,一半歸入黃巾軍府庫,以擴充軍資,另一半按照典籍所載,均分饋民。同時自明日起,龔都、何儀、劉辟分別帶隊趕赴周邊村莊,緝拿田主,均分田地于佃農(nóng)。
張寶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聽到這里終于發(fā)問:
“這么分,能做到公平?能讓所有人得到實惠嗎?”
這一問,把田豐、戲志才全都問蒙了,兩位大才從來沒思考過這類超乎時代的問題,互相望了一眼,又看向張角。
張角嘆了口氣,拍著自己兄弟的肩膀,苦笑著說道:
“老二啊,你這個問題啊,幾千年都沒有答案。我也是想了很久,只有兩句話回應你,一是大多數(shù)會比原來好一些。二是民心可用,一定要先用起來。這種事就像搭搭房子,先完成,再完善,最后再考慮完美。我有預感,靈丘會是草堆上點起的一?;鹦牵罱K會燃便整個草原?!?p> “大哥,你什么時候?qū)ξ磥碇逻@么有把握的?”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眾人一驚,竟是滿頭白發(fā)的張梁,在嘎子的陪護下,拄著拐杖佇立在堂外。
“老三,你怎么來了?!”
張寶見張梁沒有幾日便能下地活動,興奮的出去迎他。
只見張梁面無表情,淡淡說著:
“怎么,這是大哥你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載,從《太平經(jīng)》上算出的天數(shù)嗎?”
張角聽此話后背冷汗之流,心想:
莫不是張梁發(fā)現(xiàn)了自己來自后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