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匈奴老漢饒有興致的聽著張角的故事,時而眉頭緊蹙,時而眉梢舒展,終于在聽到張角講到“遺書傳位”時,拍案驚呼:
“這個叫康西的老頭真厲害啊,竟然將遺囑寫到了匾額后頭!還用胡語和漢語兩種語言書寫,真是絕了!”
張角笑著擺擺手:“老哥,你只看見這遺書傳位的小聰明了,沒看到這康老漢的陽謀嗎?”
匈奴人大惑不解:“陽謀?這有什么陽謀?”
“他明面上不說把家業(yè)傳給誰,幾個兒子自覺永遠有機會當下一任家主,哪個不盡心竭力埋頭苦干,做出一番成績?這老漢靠一句話,就讓手下幾個兒子全身心撲倒家業(yè)上來,等到自己入土為安時,那家業(yè)早就比原來漲了不知道幾番,不管哪個兒子接手,如果愿意講兄弟情義,那餅做大了,給兄弟們分的自然就多了。如果其他兄弟不服,這接班的實力雄厚,自然也能戡亂定局?!?p> 那匈奴老漢此時終于如醍醐灌頂一般,長嘆一聲,不住的點頭稱是。
“老漢,家大業(yè)大,亂不可怕,失控才可怕。你作為匈奴的王,不可不察啊?!?p> “是啊,亂點沒事,不能失控……唉,你說什么,什么匈奴王!”
那老漢一言驚醒,身后幾個護衛(wèi)打扮的匈奴人立刻圍到身邊,做出警戒姿態(tài)。
張角抿了口茶,目光如炬的望著他們,緩緩說道:
“沒想到我這小小高柳城,竟然迎來了羌渠單于這尊大仙啊?!?p> 戲志才躬身道:“單于,小人已經(jīng)查看過了,您這幾位猛士的馬鞍內(nèi)側(cè)都繪有匈奴王庭狼頭族徽,如此招搖過市,豈不是欺我軍中無人?”
“怎么這么不小心!”
那老漢瞪了一眼身后的幾個壯漢,只見那八尺壯漢在這白發(fā)老者面前如同犯了錯誤的小孩,卑微的低下頭來。
老漢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公,我正是匈奴南庭之主羌渠單于。沒想到老了老了,栽在你們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p> 張角端茶起身,走到羌渠單于身邊道:
“單于,您是匈奴王,在下結(jié)交尚來不及,怎會相害?如若有相害之心,還會留您到此時嗎?”
羌渠接過張角的茶杯,瞥了一眼清澈的茶湯,一飲而盡:
“好茶!實不相瞞,老漢我這次來,就是來親眼瞧瞧死而復生的天公,是怎么一番樣子。”
張角哈哈大笑:“沒有三頭六臂,是不是讓您失望了?”
羌渠單于也語帶輕松的說道:“人不可貌相啊,天公面相一派英年,可是話機哲理參悟人生,果然與儒生之論不同,那一番遺書傳位的陽謀,更是帝王之術(shù)、王道之術(shù),在下佩服?!?p> 這羌渠單于可不是尋常貴族子弟。他本來是南匈奴右賢王。幾年前,漢朝匈奴中郎將張修謀殺前任呼征單于,呼征子嗣年幼,這才讓羌渠有機會奪取了南匈奴單于寶座。這事在他心里一直是個心結(jié),故而在張角講到正統(tǒng)之論時,才感同身受,引發(fā)討論。而這番子嗣之爭,更是貼合他膝下于夫羅、呼廚泉二子爭位的現(xiàn)狀。
張角見狀,立刻乘勝追擊,提出要與匈奴結(jié)盟的計劃。
羌渠單于聽了哈哈大笑:“結(jié)盟?世人皆知我南匈奴是大漢鷹犬,沒有大漢皇帝收留,我們不會有繁衍至今的強大部族。你這是要我違背祖先許下的誓言嗎?”
張角不卑不抗:“你們是胡人,不是漢人,沒有人會永遠認命給別人當鷹犬。你的部族不會愿意,你自己更不會愿意。將來事成,我會解開套在匈奴駿馬上的韁繩,還你們匈奴自由。屆時你我以關(guān)塞為界,關(guān)內(nèi)我保境安民,塞外你廣牧牛羊,彼此睦鄰友好,豈不美哉?”
羌渠單于猶豫片刻:“睦鄰友好……我匈奴規(guī)矩素來是諸王議政,老夫即便是單于也不能擅專。十五日后,白登山困龍臺,就是當年冒頓單于圍困漢高祖的困龍臺,你我二王會盟,是戰(zhàn)是和,再做分曉?”
戲志才附耳道:“此地不利,白登山在他匈奴境內(nèi),且名義不利,不如約在高柳城外的望胡峰……”
張角擺擺手,向羌渠單于道:“單于這是試探我的膽識。沒關(guān)系,你有兒子,我有兄弟。你有部族,我有信眾。十五日后,白登山,不見不散……”
送羌渠單于走后,考察代郡各縣的田豐回到縣衙,聽戲志才講述了今日羌渠單于到訪的始末,連連稱贊張角的決策。
“老師,學生不解,難道真的讓天公以身犯險嗎?”戲志才顯然還是對白登山會盟心存疑慮。
田豐飲了口茶,捋著髭須說道:“志才勿憂。想來那匈奴若是有侵吞代郡之意,當日早就做了鄒靖的援軍了。咱們?nèi)グ椎巧绞敲半U,他來這高柳就不是冒險了?我看這匈奴單于是在試探,試探咱們的天公將軍到底是心存天下的雄主,還是小富即安、割據(jù)一方小賊。這恰恰說明了,這匈奴人野心不小,可為我用!”
張角卻一反白天的淡定,露出一絲憂慮:“如若他要以中原城池為代價怎么辦?我們可是答應過公孫瓚不能勾結(jié)胡人……”
田豐擺擺手,淡定的說:“匈奴人要是想要中原之地,何必找我們來談?直接去雒陽找漢朝天子才是正招。跟我們談,想要的就必然是天子不能給他的東西!”
“天子都給不了,是什么?”
“幫助匈奴王朝的崛起復興?!?p> 田豐將眾人拉到他改良拓展的沙盤前。這份沙盤在經(jīng)歷他的研究和拓展后,已經(jīng)成了一座涵蓋幽并全境,連山跨海的立體地圖。田豐指著地圖最北面的一處平地說道:
“此事說來話長。建初八年(公元83年),鮮卑人西侵攻占了匈奴古王庭龍城。南匈奴歷任單于都想奪回故地,幾次向鮮卑人討要都無功而返。而南匈奴人如果想自己發(fā)兵奪回龍城,那么空虛的并州五郡就會暴露在鮮卑人的鐵蹄之下?!?p> 戲志才接道:“所以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漢朝三路大軍討伐鮮卑檀石槐,南匈奴才會出兵相助。他們想拔掉彈汗山這顆釘子,再北上奪回龍城!”
田豐點頭:“他們也曾經(jīng)向漢人求助??墒菨h朝朝廷只是把他們當成看門犬,怎么會支持他們崛起復興?”
“所以這匈奴單于就看上了咱們?”張寶聽到此處才明白。
田豐轉(zhuǎn)向張角道:“天公只要將這彈汗山和烏桓人的草原作為條件即可,中原土地將來都是我黃天圣土,一寸不可丟,否則,就是失了大義!”
張寶在一旁插嘴道:“老田,你是沒看見,那單于老頭子歲數(shù)不小了,你怎么保證他死了以后匈奴人不捅咱們一刀呢?”
田豐呵呵笑道:“只要刀不傳給匈奴的不肖子孫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