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羅打著哈欠跟著前來迎接她的宦官穿過了巍峨的宮門。昨夜程公公在她那里坐了好一陣子才走。千叮嚀萬囑咐的，把本來打算佛系面圣的門羅給弄得緊張起來。唉
唉，世上許多事情大多都是自己嚇自己。本來也沒多大事，就是說說好話哄人開心。那個好色老頭應(yīng)該也對偽裝之后的她毫無興趣。但是被程公公那么一說，結(jié)果后面她就睡不著了。在床上翻來覆去，但是心里總是平靜不下來。
自己看來號稱佛系，但是也還是會因為這種情況而緊張啊。但是這么一來，到了重頭戲的時候倒是變得懈怠起來。她打著哈欠也沒注意前方的情況，冷不防撞到了前方帶路的小宦官身上。
門羅覺得鼻子吃痛，但是也意識到，這肯定是前面停下來了。她抬起頭，揉了揉鼻子，踮起腳瞇著眼睛打算看看前方到底是什么情況。
被門羅撞了一下的小宦官不住地拍打著他自己的肩膀，同時也用一副很鄙視的眼神看著她。門羅幾乎可以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他現(xiàn)在的內(nèi)心，那就是如果沒有上頭的特別交代，這次可沒讓你這么好過。
前方出現(xiàn)了一陣喧嘩聲，把門羅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去了。她側(cè)耳傾聽，發(fā)現(xiàn)是某位嬪妃的家人和看守宮門的宦官似乎因為運送財物的問題產(chǎn)生了沖突。雙方的聲音都很尖銳高昂，但是門羅稍一分辨，還是聽出一個屬于宦官，一個屬于女子。
那屬于宦官的聲音又長又尖，不屬于男人也不屬于女人，聽起來就像戲臺子上那長長的哀嘆：“就算是淑妃娘娘本人親自過來也是不行！這些東西都是宮里的御制器物，你們何其大膽，居然敢私自運出宮外！”
“我運出宮又怎么了？淑妃娘娘是我們姚家的姑娘，是齊王的親娘！她把皇上給她的東西送回家有什么不對了？我告訴你，她馬上就是皇后了！齊王也會是新的太子。你算什么東西，區(qū)區(qū)一家奴，居然也敢攔我們姚家的東西。等娘娘登上皇后之位，等齊王登上大寶之位。看我不把你們?nèi)o殺了！”
女人的聲音十分跋扈，也很囂張?？礃幼邮遣粫p易讓步了。
“喲呵，這大話說的倒夠響。姚淑妃想要皇后之位啊。等她先打倒王貴妃再說吧。齊王離儲君之位還有一個太子。她們都還好端端的在宮里待著呢。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姚淑妃馬上就是皇后了？人哪，有夢想是好事。但是整天活在夢想里看不清現(xiàn)實，那就是傻子了。你說對嗎，姚夫人？”
這個宦官倒是懟了回去，看他這么有底氣，估計職位也不低。說完這番話之后，他還翻了個白眼，翹了個蘭花指。連遠處的門羅看了，都覺得有些惡心。
姚夫人被氣的不行，臉色變得青黑，嘴唇不住地顫抖，但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墒且?guī)定就是規(guī)定，宦官就是不讓這列馬車出宮。姚家的另外幾個人也出來吵了，唇槍舌戰(zhàn)，最后話題還上升到劉貞亮和姚淑妃之間的關(guān)系上，以至于宮門被堵了長長的一列，誰也過不去，引起不少怨言。
身后有其他馬車的人嘆息道：“姚淑妃這樣是不可能當(dāng)上皇后的。不僅無才無德，家人又跋扈。這么一來連劉貞亮也得罪了。如果沒有皇帝撐腰，根本就不是王貴妃的對手?！?p> 門羅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是一位容貌端麗的男性。他身穿武將很少穿的圓領(lǐng)衫，腰上掛著兩柄寶劍，看上去十分干練和爽朗。
她知道這個人，之前在御馬監(jiān)里也偶爾會遇上。這個人是長公主府上的陸禁軍長，年紀(jì)不大卻統(tǒng)率五千將士。當(dāng)初他接受長公主的任命時，不少流言說他是憑借自己出身高門，靠著家世等裙帶關(guān)系上位的，更有甚者還說他是長公主的男寵，除了一張漂亮的臉之外，什么都不是。但是在之前長公主遭受襲擊的時候，他英勇地護衛(wèi)在側(cè)，身先士卒地打敗了不少暗殺者。世人這才對他的評價有所改變。
也僅僅是有所改變而已。
陸禁軍長發(fā)現(xiàn)門羅在看他，便低頭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門羅朝他略一欠身便轉(zhuǎn)了回去。前方還在爭吵，帶路的小宦官有些不耐煩了，便讓人出去給宮里報信?？赡苁且驗閯⒇懥林睂俚年P(guān)系，進去報信的人倒是很快就插隊成功被放行了。
姚淑妃的家人看到有人插隊還被放行，很是不滿，又開始漫天大喊，撒潑打滾，不一會兒就把自己弄得一身塵土，灰頭土臉。門羅心中嘆氣，這是做了事情鬧大之后攀誣的準(zhǔn)備啊。畢竟這個樣子，一身哭哭啼啼地跑到那個好色皇帝面前，難免不引發(fā)人的同情之心。這是打悲情牌。雖然宦官那邊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姚淑妃家人這樣更令人不齒。
陸禁軍長看樣子也看出姚淑妃家人的打算了，也在冷眼旁觀。原本堵在宮門口議論紛紛的長長隊伍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懟了姚淑妃家人一臉的宦官雙手抱胸，臉朝天空，也沒說一句話。女子在地上干嚎了半天，見沒人理她，只好悻悻地爬起來，打算跑到姚淑妃那里告狀。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還讓車隊繼續(xù)堵住宮門，回頭看了一下宛如門神金剛一般堵在門口的宦官，放了一句狠話：
“哼，看我和淑妃娘娘說，不弄死你們，我這個姚就倒過來寫！”
她的話剛一說完，就有另一個聲音接上了。
“唉喲，誰說要弄死老奴的呀？”
門羅和其他人都向聲音的來處望去。只見一個頭發(fā)花白，但是卻氣勢十足的老宦官從宮門深處走了出來。在他過來的途中，任何一個宦官見了他都紛紛下拜。就連剛才十分囂張的姚夫人都閉上了嘴，可是她的眼神仍然是充滿了挑釁。
這就是大太監(jiān)劉貞亮。之前在內(nèi)侍省的馬具調(diào)查，門羅沒有見到他。但是這次的突然見面，還是給門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劉貞亮走到姚夫人面前，十分客氣地略鞠一躬。
“小子們都比較急躁，有得罪之處，還請夫人海涵。”他雙手自然下垂，右手搭在左手臂上，“我們也不是特地想要為難夫人。只要夫人給我們一張合乎程序的手續(xù)憑據(jù)，您馬上就可以離開這里了?！?p> “哼，沒有憑據(jù)又怎么樣？難道你這老奴才還能攔我不成？”姚夫人“呸”了一口，直接把唾沫吐在了劉貞亮臉上。
劉貞亮沒有生氣，他從袖口中拿出手絹，靜靜地把臉上的唾沫給擦去。然后將手絹丟給了一旁的小宦官，讓他直接扔了。
“當(dāng)然不攔您，但是這幾車東西可是得留下了?！眲⒇懥领o靜地說，聲音中仿佛有某種東西潛藏在里面，“但是沒有手續(xù)憑證，這些是真不得離開這個宮門。東西清點不對，管理庫房的宮人會很辛苦的?！?p> “我管你什么辛苦不辛苦。我姚家就是這里的半個主子，而你們不過只是家奴。憑什么你們的本分，還敢在我面前宣揚？”
“那就實在對不住了。來啊，將這幾車的東西拖回去。一樣樣的清點，姚夫人什么時候給出憑證，什么時候就可以拉出宮。”
“好……好……算你狠，我要到娘娘面前，讓她為我做主！劉貞亮，你等著瞧吧！皇上多喜歡我家娘娘，你估計在這個位置上也待不久了，到時候，你可別后悔！”
女子恨恨地甩了手帕，往千步閣去了。
劉貞亮走到宮門前，看著排隊的長長隊伍，招了招手。便有人將之前姚淑妃家人的好幾輛馬車給拉走，重新恢復(fù)宮門的進出秩序。而他也一直沒有離開，站在宮門邊上看著進宮、出宮的隊伍。
宮門口總算不會那么擁堵了，門羅跟著前面的隊伍慢慢地往前移。當(dāng)她經(jīng)過劉貞亮的時候，發(fā)現(xiàn)劉貞亮朝她走了過來。
“趙門羅、陸禁軍長，劉某恭候多時了。陛下一直在等著你們。”
門羅趕緊向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大宦官行了一禮。她是聽說過這位其貌不揚的老人的可怕之處。知道自己沒有姚家那強大的權(quán)勢和后盾。不過說白了，所謂的強大后盾也不過就是皇帝的垂憐和寵愛。但是這個垂憐和寵愛又是相當(dāng)不確定、不穩(wěn)定的東西。一旦不合他的心意就會被厭惡、疏遠。所以漢武帝的李夫人就在自己病重期間，拒絕讓武帝來探望自己。說要讓自己完美的形象永遠留在武帝心中。
可惜這么聰慧的女子最后還是不得不以色侍人。像姚淑妃把自己的一切全賭在皇帝一人的寵愛之上，也是不會長久的。她考慮過如果皇帝先行駕崩之后，整個局勢就會完全不一樣嗎？
應(yīng)該是沒有吧。比如剛才，如果她真的有這份遠見，就不會縱容家人得罪劉貞亮。也不會得罪了眾多貴族、大臣，只為了換太子。想想歷朝歷代的寵妃，凡是想要攛掇皇帝變換繼承人的，基本國家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自己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比如說趙國的趙悼倡后、漢朝的戚夫人、還有武周的二張。
相比王貴妃倒是做的不錯，雖然她態(tài)度傲慢，但是她祖父的門生故舊勢力還很強大，太子仁慈，在朝野上下獲得了不少美譽。至少劉貞亮肯定支持皇太子，因為他對待任何一個宮奴都是很溫和的，并沒有因為身份而不把他們當(dāng)人看。
劉貞亮笑了笑，親自帶著門羅和趙禁軍長離開了宮門，前往長生殿拜會當(dāng)今的皇帝。
本來早上開始門羅就因為嚴(yán)重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的，剛才在宮門口的那一出好戲讓她精神了不少。反正不管怎樣，不忘吃瓜是最重要的。劉貞亮的出現(xiàn)，又將她早已忘卻的緊張帶回來了。而一路上的宮人比起之前的瑤光殿和內(nèi)侍省都拘謹(jǐn)了很多，十分安靜，讓整個氣氛顯得十分壓抑。門羅開始不安了起來，她開始看向身旁那位同伴，希望能從對方身上找回一點安慰。
可是陸禁軍長不知是習(xí)慣了進宮拜見皇帝，還是自小就生活在這種壓抑的環(huán)境里，竟然是如此泰然自若。發(fā)現(xiàn)門羅的視線，他還爽朗地對著她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齒。
真是一個憨憨的家伙，門羅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得跟著劉貞亮往前走。不過奇怪的是，陸禁軍長的那個憨憨傻笑，居然驅(qū)散了她內(nèi)心中的不少緊張和不安。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一座巨大的殿宇前。劉貞亮讓他們在門口稍候片刻，自己則進屋通傳。門羅看著眼前的這座大殿，天花板很高，上面雕著漂亮而又奇詭的規(guī)整花紋造型，紅色柱子上著是鮮艷奪目。殿外的幾處小花圃中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華貴花朵，昨夜的露珠仍然掛在澄澈的花瓣之上，映照著初升的陽光，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等到一個小宦官出來通知他們可以進去的時候，門羅還在為長生殿外的景象所震撼。因為這里畢竟是一國之君的寢宮，是整個帝國的真正中心。而這里的富麗堂皇可不是其他地方能夠比擬的。
她跟著先走一步的陸禁軍長的后面，跨過高高的門檻，穿過一道道華麗繡有金邊的帷幔，最后來到了一間房間跟前。房間內(nèi)似乎在焚香，從內(nèi)至外散發(fā)著陣陣濃郁的香氣。門羅聽雨霧館的老鴇炫耀般地吹噓自己擁有幾塊皇宮大內(nèi)御用的香料，價格可抵萬金，她也聞過那個所謂御用香料沒有點燃時的氣味，但是都沒有她現(xiàn)在所聞的這股香味淡雅宜人。能散發(fā)出這么濃郁的氣味，那得耗費多少錢財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些人總是不會覺得人民的生活有多艱難吧。
小宦官讓他們二人跪在門外，等候召見。
先被叫進去的是陸禁軍長，門羅在門外等了很久也不見他出來。
這時剛才引路的小宦官又出現(xiàn)了。
“宣御馬監(jiān)馬夫·趙門羅覲見！”
門羅叩了頭，起身跟著小宦官朝殿內(nèi)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