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又得進宮一趟了?？撮L公主這個架勢，是要鬧大的打算。
不論自己多么低調，但是遭不住對手的惦記。長公主明確表示不想?yún)⑴c這次浩大的奪嫡爭斗，但是爭斗的那兩方是絕對不肯的。一個擁有強大實力的存在在另外幾方開始爭斗的時候按兵不動，都是會引起多方警惕的。
因為只要長公主一下場，在何時下場，都會對局勢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這幫子差人的目的就在于此。
皇帝寢宮的里間和外間的隔音效果極好，連里外空氣溫度都是有著天壤之別，在外間偷聽到里間的談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知道門羅和陸元接受了皇帝的任命的只有在場的四個人，即排除皇帝、門羅和陸元之外的齊王、太子、劉貞亮以及后來鬧事的姚淑妃。途中進來獻丹的道人也早早的被趕出殿外?？赡芴訒谔酵赣H的時候告訴王貴妃。這樣奪嫡雙方都有可能派人前來從中作梗，但是也不排除這是皇帝本人的騷操作?？墒沁@個可能性不高，更有可能是奪嫡雙方，尤其是姚淑妃的手筆。
王貴妃性格高傲，看不起比她地位更低的人，也因為她的高傲性格，對使用庶民百姓嫁禍他人是毫無心理壓力的。不過她也不至于蠢到這種地步，更像是他人嫁禍。如果多重套娃自導自演，一個不小心，皇帝沒有那么多疑，智商也不高的話，很可能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做這種把戲對她來說是及其高風險的。
相比較姚淑妃倒沒有這種顧慮，首先差人喊得是太子的名頭，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太子。信了這一點的還會覺得太子跋扈無禮，無視朝廷法度、公然違背君令，這個儲君之位恐怕就不安穩(wěn)了。不信這一點的，也會將目光投向他那個強勢的母親王貴妃。至于也有人會懷疑到姚淑妃和齊王身上，可是誰都不會想到一向蠢笨的這兩個母子的無心之舉會有這個效果，再加上皇帝的偏袒，很容易就從這種爛事抽身的。
和王貴妃一比，風險簡直不能更低了。而且這個幕后主使還想拉長公主下場，故意挑釁還挑撥離間?？墒情L公主認為這一切是姚淑妃的手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斷的。
只能說她也有屬于自己的標準吧。
門羅跟著長公主回到了樓閣，當然做戲做全套，長公主還是坐著擔椅，有氣無力地回去的。
長公主坐在窗前親手寫了長長的表文，詳細說明了今日的所見所聞，并在末尾附上了自己的想法和推測。她將表文封進封筒里，滴上蠟密封起來。隨即叫來了那個叫做我聞的女官，將上書給了她，并讓其馬上遞到宮里去，特別要求不能經(jīng)過其他人的手，以防萬一。
做完上面這一切，長公主就轉向了門羅。她伸手屏退了其余下人，但是留下了陸元。
門羅知道接下來長公主要問些什么，但是對陸元留下來這一點感到一絲驚訝。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長公主笑著解釋道。
“我覺得你會需要陸元的幫助的，而他也是個能夠保守秘密的人?！?p> 門羅知道陸元值得信任，剛剛短短的那一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jīng)感覺到陸元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可是——
這并不意味著他是一個值得門羅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的人。
“我擔保，此人絕對可信?！?p> 仿佛看穿門羅內心的猶豫一般，長公主繼續(xù)說道。
陸元有些尷尬，他抓了抓腦袋。
“如果這段話不適合我在場的話，那就讓我先下去吧?！?p> 門羅看了看他，慢慢地點了點頭，輕聲說。
“既然公主都這么說了，你就留下吧。”
雖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是門羅還是接受了陸元在場的情況。
她的聲音很小，但是長公主卻聽到了她的話，示意陸元留下。而陸元明顯不知道狀況的樣子，并沒有聽清門羅在說些什么。
長公主攤開扇子，半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倚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你應該知道，我叫你過來是要說什么了?！?p> 門羅點點頭，清晰地回答說：“是的，長公主殿下?！?p> 陸元一聽到她的聲音，明顯嚇了一跳：“你……你你是趙公？”
他瞪大眼睛跑到門羅的面前，繞著她轉了一圈，不敢置信地問：“沒想到趙公你有這種癖好……不過這也沒啥，我的一個朋友也喜歡穿女人的衣服……”
門羅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才好，長公主則是哈哈大笑。陸元被長公主這一笑搞得有點糊涂了，不解地看著這位帝國身份最為高貴的女子。
“陸元啊，陸元。你看不出來嗎？這個人，她本來就是女子啊?！?p> 陸元張大了嘴巴，呆愣了很久：“一點也看不出來……真的……”
門羅也對長公主行了一禮：“小人也甚為不解，長公主到底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就算知道小人有易容，也應該無法知道小人的性別的。”
“你的動作?！遍L公主將白色的扇子合上，抵在嘴邊，“你剛才見到我的時候，和我聞錯身經(jīng)過了，你反射性地背對著我聞，而不是面對她。這是女子下意識保護自己胸部的一種方法?！?p> 門羅想起剛才的動作，嘆氣說：“原來是這樣……看來我得再注意一下細節(jié)了?！?p> 長公主笑了，她的眉眼彎彎：“好了，現(xiàn)在該告訴我了吧。為什么你要女扮男裝，而且還躲在臟活繁重的御馬監(jiān)呢？”
門羅嘆了一口氣：“真不想以這種事情來臟污了公主殿下的耳朵。事情是這樣的。小人出身于定安公府，是上一代定安公的女兒?！?p> “啊，原來你是琪祥的女兒啊。不過我記得，他好像就一個兒子呀？沒想到他還有一個女兒。”長公主將扇子放在膝蓋上，撥弄著手指，似乎在回想著什么。
“那是小人的哥哥，其實早在七年前便已經(jīng)過世。從那時候開始，小人就代替死去的哥哥的身份，活了下來。”
“為什么你要代替你哥哥的身份呢？”長公主歪著頭看著她，這個樣子給她增添了一份清純的魅力，“難道是你家不甘心絕嗣，不愿意將爵位轉到旁系，想讓你來繼承爵位？”
“不是這樣的，殿下。小人在六歲的時候，曾和母親一同去其他人家做客。那是一個很大的宴會，我記得來了不少的人。各個夫人齊聚一處聊些家長里短，而那些男人們在另一邊飲酒作對、風花雪月。可這些對于孩子來說都很無趣，所以我就跟當時一起出現(xiàn)的孩子們出去玩了。”
“你今年年歲幾何？”
“二十三歲，公主殿下?！?p> “十九年前的聚會啊……”
門羅沒有回答她這句像是自言自語的話，繼續(xù)說了下去，她的聲音有一點發(fā)抖。
“他們說，有新的好玩的東西要給我看，讓我一個人在小花園的假山那邊等……可是到最后，來的卻是幾個不壞好意的……男人?！?p> 陸元瞪大了眼睛，一臉同情。
“啊……”長公主嘆了氣，“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的一個好朋友尋不見我，就找了其他人，說我不見了……才救了我……”
長公主閉上眼，放下扇子站起身，來到門羅面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都過去了。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p> “我知道。我知道這一點?！遍T羅雖然聲音在發(fā)抖，但是她并沒有后退，“現(xiàn)在的我早已和那時的我不一樣了，所以我才不怕他們。因為他們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長公主擔憂地看著她，最后還是沒有說任何話。
門羅臉上帶著一股奇異的微笑，繼續(xù)說了下去。
“從那以后，我就很害怕別人看我的目光，尤其是男人那種色瞇瞇的目光。只有穿上男裝，他們才會收斂一些。這給了我極大的安全感。所以從那以后，我在家里也是穿著男裝。正好我哥哥那時候還活著，他小時候穿過的衣服就給我穿了。我很是感激?！?p> “然后哥哥落水死了，父親很傷心，于是我就打扮成哥哥的樣子，想讓父親別那么傷心?？墒歉赣H根本看都不看我。他堅持認為哥哥并沒有死，只是睡著了。所以一直沒有舉辦葬禮，也沒有讓哥哥入土。一直將哥哥放在了后面的小廂房里，可是后面哥哥的身體都開始爬出蟲了……最后還是我和幾個管事的偷偷將他埋在了花園里……在外就由我來裝成哥哥的樣子——反正哥哥很少出門，我假扮他也不是什么難事。父親最后終于放棄了，放棄了哥哥，接受了他死去的現(xiàn)實。再之后他就自暴自棄，最后還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
“然后，然后就是由父親的弟弟，我的叔叔繼承了爵位。他們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人，只是為了想要逗我父親開心才扮成這個樣子。但是他們又覺得我是個隱患，是個累贅，就想把我拿去換錢。正好，當年侮辱我的那幾個男人中的一個，想要收房小妾，聽聞叔父有這個打算，便找上了門……”
“虐待侄女，吃絕戶啊?！遍L公主嘆息著說，“不管是叔父，還是親哥哥，都是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親人交易出去的人啊?！?p> 門羅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地往下說：“然后當天夜里我就收拾東西跑了出來。找了我哥哥的一個朋友幫忙，改了名字托了關系進了御馬監(jiān)，當然我化了妝，隱姓埋名地過了很久。但是聽說定安公可從沒有放棄找我，因為他們和那幾個男人之間做了很多交易。再后來長安淪陷，不少人死在了往洛陽遷徙的途中，包括那幾個當年侮辱我的人。”
“原來是這樣……”長公主溫柔地看著門羅，“真是苦了你了，我可愛的孩子。你放心吧，只要我在，定安公府是動不了你的?！?p> 門羅看了看渾身沐浴在陽光中的長公主，總覺得她身上在煥發(fā)光芒。她知道，長公主是在對自己伸出了橄欖枝，承諾會保護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可以被長公主注意到，讓她對自己進行庇護。不過與其被王貴妃要挾，還不如跟隨長公主，至少長公主比王貴妃溫柔多了。
“可是御馬監(jiān)……”門羅支支吾吾地說。
“啊，這也是個問題……這樣吧，你就先在那里待一陣子吧。等事情平息后就到我這里來吧?！遍L公主轉身坐回窗前的椅子上，看向陸元，“陸元啊，在宮里的時候，你就多照顧她一點吧，別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真實身份去。”
“屬下遵命。”
“但是……”門羅又開了口，“似乎王貴妃知道我是定安公府出來的，上次我查墜馬事件就是因為這個被她們要挾了?！?p> “這個，我覺得問題多半出現(xiàn)在幫你進御馬監(jiān)的那個朋友身上。因為做一做排除法，既知道你現(xiàn)在的身份，也知道你從定安公府逃出來的，應該就是他了吧。我猜，王貴妃她肯定不知道你的真實性別，對嗎？”長公主歪著腦袋看著她。
“……的確是這樣沒錯?！?p> “那就是了。你的那個朋友應該是王貴妃一派的人，一定是他主動告訴王貴妃關于你的情報。否則她怎么會去查你的資料呢，以王貴妃之高傲，是不會對下人有所關心的?！?p> “我哥哥的朋友應該和王貴妃沒有關系，但他父親可能是王貴妃那派的人。很可能我進御馬監(jiān)就是王貴妃安排的，作為一個棋子。這次墜馬事件就終于派上了用場?！?p> “他的父親？”
“何侍郎?！?p> “啊，他呀。原來他是王貴妃一派的人啊……”長公主點點頭，手指不斷地敲擊桌面，“怪不得……”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來我這里當女官吧?！?p> “小人其實正在攢錢，想把兒時的一個好友從教坊司里贖出來……”
“教坊司……這筆錢我來出吧！”長公主笑著說。
“不，長公主的心意，小人領了。但是小人還是想用自己和朋友一同掙來的錢，來得到自由。這個是很重要的?！?p> “好吧。不過如果有什么困難，盡管和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