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寢室夜話
城里的年味兒沒有家里濃，也許城里就這樣吧。
大街上人很少，街道兩旁殘留著煙花的碎絮。只有天真爛漫的孩子在使勁的玩耍，讓童年在年味中無憂無慮，給自己以后的歲月留下美好回憶。
三臺子比市里好點(diǎn)，大街上能時不時地聽到鞭炮聲，還有掛在門洞上的紅燈籠，讓人感受著春節(jié)的喜慶與祥和。
來到盛美，門口掛著兩個大紅燈籠，兩側(cè)的門柱子上貼著對聯(lián)。門開著，推門進(jìn)去。
馮哥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抽著煙，看我進(jìn)來臉上露出笑容，親切的打招呼。
“老三回來了。”
“馮哥過年好！”我上去熱情的拜年。
“過年好，過年好?！瘪T哥忙道，隨手從兜里掏出紅包給我，說道：“過年了，發(fā)個紅包?！?p> 很高興的接過來，這是今年收到的第一個紅包，估計(jì)也是唯一的一個，對馮哥說聲謝謝。和他嘮了兩句，他也是剛來不大一會兒，在家吃完飯，孫梅被幾個朋友叫去玩，他在家沒意思，到酒店看看。
明天酒店開始營業(yè)，到廚房檢查一下，查看查看冰箱里原料，把需要補(bǔ)貨的拉個單子交給馮哥。估計(jì)明天客人不會太多，市場上的貨也不全，跟馮哥說有啥買啥，沒有的就不買，客人不會太挑。
馮哥說張玲中午回來了，現(xiàn)在在寢室，讓我做點(diǎn)吃的拿回去。沒想到張玲會這么早回來，于是炒了兩個菜，煮了份速凍餃子，跟馮哥告辭回到寢室。
往回走的路上想張玲這么早回來不是和家里人鬧別扭吧？要不然不會這么早回來，咋說也得在家多待幾天，她走的時候和我說可能待到初十回來，今天才初五就回來了，不禁有些擔(dān)心疑問。
張玲躺在床上餓的難受，從早上上火車到下火車，然后坐公交車回到三臺子，再從酒店回到寢室，已經(jīng)十個小時了，除了在火車上吃了一碗泡面和一根香腸之外，還沒吃東西。剛才餓的實(shí)在受不了，到外面準(zhǔn)備買點(diǎn)吃的，沒成想附近的兩個小賣部都關(guān)門，小吃部也沒有一家開的，只好掐著癟肚子回來。
都回家過年去了，整個公寓空蕩蕩靜悄悄，走在走廊里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有些滲人。往常這時候走廊里很熱鬧，有去水房洗衣服的，有站在門口聊天的，還有的把錄音機(jī)打開，那英的歌聲在走廊里來回飄蕩。
現(xiàn)在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安靜。
在確認(rèn)門外面站的確實(shí)是我后張玲把門打開，看到我非常高興，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聽說你沒吃飯，炒了倆兒菜，煮份餃子，怎么樣，夠意思吧?！蔽艺f。
“夠意思。”她說：“餓死我了，外面小飯店沒一家開門的，小賣部也沒開門，剛吃了一根以前剩的香腸?！彼悬c(diǎn)可憐巴巴，然后看著菜和餃子說：“沒酒呀。”
回男寢拿了酒。
“小弟，你媽挺好的吧?！彼龁枴?p> “挺好的，老太太身體健康?！蔽一氐?，然后問：“你家叔叔阿姨都挺好的？”
“好，比我身體都好，就是有點(diǎn)瘦了?！?p> “想你想的?！?p> “是，尤其我媽，動不動就哭，她一哭我爸心里也不好受?！彼f，眼前出現(xiàn)從家出來時老媽不舍的神情，有些黯然。
“沒在家多待幾天呢？”我問。
“想了?！彼f：“我爸我媽都是老師，這幾天上我家拜年的人多，加上我家親戚也多，總來拜年的，我不在家拉倒了，在家就得陪著，他們動不動問我這問我那的------”說到這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哎——就出來了?！?p> 理解她的感受，問：“出來你媽你爸愿意嗎？”
“也不咋愿意，但看我挺好的，比在家的時候精神頭好多了，主要是知道我想開了，就讓我出來了。”她說完笑了，笑得很開心，然后道：“其實(shí)他們也是看我在家招待那些人挺尷尬的。”
天下間最理解自己的就是父母，無論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都會心疼。我們的張玲也是如此，雖然二十八了，回到家在老爸老媽面前依然是沒長大的女兒。
喝了口酒，她笑著說：“小弟，初二那天我媽小心翼翼的和我說，二十八了，該處對象了?？次覜]啥反應(yīng)，然后說這丫頭咋啦，在外面待一年咋還傻了呢。我就笑，跟她說你不知道你丫頭傻呀。”
“她聽了看看我，沒吱聲，臉上也不笑了，看她不笑了我心一下子挺難受------她比我矮，看她白頭發(fā)比以前多了不少，快一半了------”
說到這她停了一下，聲音有些哽咽。
“當(dāng)時可難受了，覺著自己不懂事，都這大了還叫她操心惦記，哎，挺不好受的?！彼屏讼伦欤瑳]讓眼淚掉下來。
這個時候不知道說啥，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她慢慢的放下酒杯，抬起頭看著我，傷心的表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恬靜和釋然，輕聲道：“感覺自己一下子長大了，發(fā)現(xiàn)以前幼稚，不懂事，還任性。”
“看到父母變老，才知道自己是個大人了。”我說。
“嗯?！彼c(diǎn)點(diǎn)頭，然后展顏一笑，“呵呵，看我媽難受，我說在外面認(rèn)識了一個。她立時精神了，也不難受了，問我家哪的？多大了？長啥樣？對我好不？一下子問了一推，我本來想糊弄她的，她這一問把我給問蒙了，不知道咋回答?！?p> 我笑了起來，心說依仗回家沒撒謊，要是撒謊的話也和她一樣，不知道咋圓。
她看著我笑，也不生氣，滿臉笑容的說：“哼哼，沒辦法，我就按著你的情況給我媽介紹了一下，沒成想我媽還真信了。”她說完不懷好意的看著我。
我不笑了，愣愣的看著她問：“不會是真的吧？”
她的心慌了一下，馬上又調(diào)整過來，說道：“真的，這還撒謊，當(dāng)時也想不起別人來，眼前第一個出現(xiàn)的就是你。”
我突然有點(diǎn)緊張，問她：“那，那你媽說啥了？”
“她啥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p> 我喘了口氣，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趕緊點(diǎn)上一根煙。
“初三我老姨來了，看我挺好的跟我媽說想給我介紹對象?！彼f。
“挺好。”
“我媽說人家玲在外面處了，就是不知道啥樣。她倆兒在廚房說的，以為我不知道，其實(shí)我就在旁邊聽著了?！彼f完笑了，接著說：“我老姨還納悶?zāi)?，問我媽真的假的，我媽說真的，玲親口跟我說的，那還有假？就是歲數(shù)比她小，剛二十三?！?p> “聽我媽她倆兒說話我就憋不住笑，心想完了，這回當(dāng)真了，要是讓我領(lǐng)回去給她們看看可咋整，到時候還不得露餡?！彼f完滿臉笑意的看著我，心想看我咋說。
“過倆月你就說不處了不就完了。”我說。
她略微有些失望，但沒表現(xiàn)出來，說道：“呵呵，我也這么想的，沒成想咱倆想一塊去了?！?p> 不知不覺一瓶白酒喝沒了，都坐了一天車，有點(diǎn)累，跟她告辭回了寢室。
第二天，廚房除了老二都回來了，剛過完年，人們肚子里都有油水，店里客人不是很多。孫梅沒來，晚上馮哥給她打了幾個電話，看樣很生氣，跟老大說到七點(diǎn)沒客人就關(guān)店，說完開車走了。
到了七點(diǎn)確實(shí)沒客人，老大叫老四做了四個菜，回寢室喝酒。
以前是四個人一起喝，現(xiàn)在老二不在少個人，覺著缺點(diǎn)啥似的。
“也不知道老二能不能回來，那癟犢子，是不是有病，結(jié)婚幾個月就開始離婚?！崩洗笳f。
“過不到一起去也不能湊合?！蔽艺f。
“我估計(jì)老二能回來，他媳婦就夠嗆了?！崩纤恼f。
“他媳婦也能回來?！崩洗笠运嗄甑慕?jīng)驗(yàn)說：“看他媳婦那眼睛就是留不住的主?！?p> 老四來了好奇心，問：“老大，你咋看出來的？”
“女的眼睛大，還水汪汪的，瞅啥都動彈，你放心，這樣的女的保證留不住，看著老實(shí)，其實(shí)狂著呢?！崩洗笳f。
“老大，別瞎分析，好人都叫你分析完了?！蔽艺f。
對老大的這個分析感覺有些片面，按他的意思講老二媳婦是個水性楊花的人，有點(diǎn)像潘金蓮，但是給我的印象不是，我覺得她是個很有個性和主見的女的，美貌自然有，但骨子里還有另外一種性格，有點(diǎn)像男人，只是沒有被開發(fā)而已。
“老三，你別不信?！崩洗鬀_我道：“不信你就看著，百分百那樣。老二媳婦這是剛出來，咱們這是正規(guī)飯店，把她放到帶小姐飯店試試，不出倆月就得是大姐頭。”
“照你說老兒媳婦不本分唄?！蔽覒坏?。
“不是不本分，你得降住她。把她降住了她會死心塌地的跟你一輩子，要是降不住那就得像老二那樣。”老大喝了口酒，接著說：“那樣女的不能當(dāng)媳婦，當(dāng)鐵子還行?！?p> “老大你有鐵子嗎？”老四問。
“鐵子誰沒有？沒鐵子那還叫老爺們兒？”老大有點(diǎn)驕傲，聲調(diào)很高。
“你就從那吹，來這長時間也沒見著看你來?！崩纤牟幌嘈?。
“以前有，現(xiàn)在不扯蛋了。”老大把聲調(diào)降下來，順手點(diǎn)上根煙，用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說：“要是碰著有合適的，對心情，找個好好過日子，不扯蛋了?！?p> 老大有點(diǎn)英雄落寞，以前應(yīng)該是叱咤風(fēng)云。
一杯酒下去，我和老大一人又倒上一杯，老四不喝了，開始喝飲料。
“看你們就想到我年輕的時候，那時候混兒，不知道過日子，就他媽的扯淡。哪有不服的就去干誰，干服拉倒?！崩洗笳f。
老四問：“老大，你那時候是不是特別威風(fēng)？”
“那當(dāng)然了，走哪都牛逼閃電的，誰見了都得點(diǎn)頭哈腰，好使?！碧崞鹨郧暗氖吕洗笥謥砹司?，“碰著比自己牛逼的就是干，干完了送醫(yī)院，進(jìn)醫(yī)院了要是不服還干，知道那叫啥不？叫“回爐”。再牛逼的給他回次爐都老實(shí)。”
“警察不抓你們？”老四問。
“咋不抓？”老大立立一下眼睛，接著說：“警察干啥的？不抓留著你呀？”說完嘿嘿一笑，“警察也奸，干的時候不去，等你快干完了保證到，聽著警車一響趕緊跑，等他們到了也跑了?！?p> “你沒被逮著過？”老四不相信的問。
“咋沒逮著過，總他媽被抓。”老大說：“那時候打架都知道是誰，當(dāng)時抓不著上你家抓去。”
我說：“不回家不就得了。”
“還總不回家呀？”老大瞪了我一眼，接著說：“就那么幾個人，在派出所都掛號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反正抓進(jìn)去也沒啥事，待幾天又放出來。”
“后期我進(jìn)去都不愛出來了，在里面和老警混的熟，也不咋干活，幫他們管犯人，也挺牛的?！崩洗笳f完喝了口酒，“在號里我是老大，犯人家屬給送煙都經(jīng)我手，我先拿幾盒然后再給他們。”
老四問：“那吃飯呢？”
老大說：“吃飯都一樣，都是那玩意兒，饅頭、窩頭，大白菜?！?p> “還真有窩頭呀？”老四一副天真的表情。
“你以為呢？那是蹲監(jiān)獄，不是住賓館，咋的？還給你包點(diǎn)餃子呀?！?p> 老大把眼睛瞪得溜圓，我和老四就笑。
“有窩頭吃就不錯了，別說，有時候還真想那里頭的窩頭的，大個兒，沒眼兒。也不知道他們咋蒸的，還挺好吃?！崩洗笳f完笑了，然后深有感觸道：“窩頭再好吃也別進(jìn)去，進(jìn)里邊就不是人了?！?p> 老大確實(shí)是省城風(fēng)云人物。
他家一共姐一個，弟兄三個，他大哥早年是大東八大金剛老大，純正混社會的。七幾年他父親被關(guān)牛棚的時候，他大哥在一次和鐵西流氓打架的時候被打死了。
他二哥和他姐學(xué)習(xí)好，都考上了大學(xué)，和他跟他大哥不是一路人。
他從小在他大哥的熏陶下就打架斗毆，十五、六的時候在大東那片就混出了名號，他家老爺子也管不了，沒辦法把他送進(jìn)部隊(duì)。等他從部隊(duì)回來之后更狠了——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洗禮的人身上都有一股血性。
他打的最厲害的一場架轟動了整個省城，雙方超過了二百人，警察出動了四百多人。當(dāng)時的場面非常壯觀，雙方人馬在一起死磕，殺聲震天，警察在外圍護(hù)著。老大說當(dāng)時都打紅眼了，警察也不敢靠前，只能是把他們圍起來不叫跑了。
一場架死了好幾個，重傷五十三人，致殘三十二人，輕傷無數(shù)。
老大被抓，他家老爺子為了把他從里面撈出來，連自己的官都不要了，也是因?yàn)樗@事一股火上來，得了半身不遂提前離休。
那次老大命大，抓進(jìn)去最輕的判了十年，剩下的是無期，三個帶頭的直接槍斃了。
老大出來后媳婦和他離了婚，他也不在社會上混了，開始安安份份當(dāng)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