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剛露出魚肚白,門開了,方塵拖著一身疲倦,一張臉黯淡無光。她還能去哪呢,不過在樓頂?shù)奶炫_吹了一夜冷風,看了一夜星燈。
“你回來了,要不要睡會?我去給你買點早餐?!睆堅脐柋犞紳M紅血絲的眼看著她,終于松了口氣。
“不用了,我換身衣服,等會我還要上班?!狈綁m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怕自己會心軟。
“你昨晚睡了嗎,要不要請假?”
“不用了?!?p> “那我給你買點早餐?!?p> “車上有牛奶和面包?!?p> “那我送你?!?p> “說了不用就不用!”
張云陽不敢再說什么,只能任由她換了衣服,拿了鑰匙出了門,“砰—”又是一聲悶響。
到了靈州市審計局,來的有點晚,方塵開了車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找到車位,停了車,她匆忙往辦公樓跑去。
方塵是位審計員。因為本身也是財會專業(yè),當初考公務(wù)員,本來市場監(jiān)督局也有空缺,可她寧愿每天面對一堆財務(wù)報表和各種材料,也不愿去交際復雜的人世,用她的話說,跟人打交道才是最困難的事。同學劉強就是個例子,每天在大街上跟那些游擊攤販斗智斗勇,遇到不講理的商販苦口婆心的勸導人家完全當耳邊風,真要強行執(zhí)法,還免不了起沖突。
晨會上,老陳就這周的工作重點和任務(wù)做了安排,市里要對靈州市最大的民營企業(yè)萬鑫集團有限公司作一次全面的審計和評估,局里對這事也很重視。方塵一聽,一個頭變兩個大,自己的私事正頭疼,本就昏沉的腦子愈加不振。
“方塵,萬鑫集團的財務(wù)審計就交給你了。”老陳對著她笑意盈盈。
“啊?哦,好。”方塵一絲苦笑。
回到辦公桌,還沒坐穩(wěn),同事文嵐立馬湊了過來。
“方塵,你車怎么回事?”
“有點兒背,被人追尾了。”方塵有點漫不經(jīng)心。
“人沒事就好。方塵,萬鑫集團可是財大業(yè)大,老陳讓你去,真看得起你!”文嵐明顯話里有話。
“怎么的,不就正常的企業(yè)財務(wù)審查么,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唄!”
“一般的企業(yè)審計都是到年底,現(xiàn)在才十月,你不覺得有貓膩么?”
“那你的意思是?”方塵心里有些答案。
“你在我們這個科室業(yè)務(wù)能力雖然不是最好,但你社會經(jīng)驗少啊,這才是重點。”文嵐有些似笑非笑。
方塵若有所思,文嵐算是給她提了個醒。不過她現(xiàn)在頭昏腦脹,什么事都不想再費心思去想。
下了班,方塵看見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心里一陣疼痛。看門頭發(fā)半白的顧大爺老遠就沖方塵喊道,“丫頭,這小子等你一下午啦!”說完張開一口灰黃的牙,嘿嘿直笑。
方塵禮貌性地苦笑著點點頭,恨不能立馬一腳油門逃離這尷尬的境地。
回家的路上,張云陽一個勁地道歉,方塵始終沉默不語。想了一天一夜,痛了一天一夜,她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也想放縱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可她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時間的沉淀教會她太多東西。
等紅綠燈的間隙,電話響了,是余歡,“方塵,在家沒,我在你家樓下,給你帶了箱櫻桃?!?p> “你等會吧,我十分鐘就到?!狈綁m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余歡穿著紅色打底裙,套了一件白色針織馬甲,站在昏黃的路燈下,依舊風姿綽約。
“張云陽,你好。”余歡紅色的唇露出潔白的牙。
張云陽有些不知所措,笑了笑點點頭。
“方塵,你怎么喪著張臉,誰欺負你了?”余歡轉(zhuǎn)頭看著她,一眼看出了端倪?!皬堅脐?,你這剛回來,方塵就跟沒魂了一樣,你要敢欺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余歡向來心直口快。
張云陽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沒事了,余歡你走吧,改天我再找你?!狈綁m推著余歡就讓她走。
余歡沒法,從車上拎了個箱子下來?!靶校惺履愦蛭译娫?,我給風兒也帶了一箱,等會給她送去。”
回到家,方塵連鞋也沒換,一個人蜷在沙發(fā)里,像一只孤獨的貓。
“方塵,你別這樣好嗎?你打我罵我都行,你這樣不說話我真的很難受?!?p> 還是一陣沉默。
張云陽做了方塵最愛吃的肉絲面,她吃了兩口便回房沉沉睡去,她太累了。
第二天,交警支隊的大廳里人頭攢動,方塵靠在椅子上看著頭頂發(fā)紅的顯示屏發(fā)呆。本想請半天假,老陳說處理完了事故順便去趟萬鑫集團。
那個開寶馬的光頭男子夾了個包不耐煩在大廳里踱來踱去,又習慣性地用手摩挲下油光發(fā)亮的頭皮,方塵見了心里一陣厭惡。
不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高大挺拔的身姿,俊朗分明的臉,頓時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幾個女孩見了更是低頭竊竊私語。果然,好看的人走哪都是焦點。
簽認定書的時候,方塵注意了一眼那個豐田男子的名字,蕭遠。她突然想起來一句詩,蕭影殘流復去來,遠世孤人終歸塵。
車子被保險公司拉去維修,方塵只得在路邊等出租車。
“你去哪?要不要送你?”一輛黑色奧迪車停下,熟悉的臉,是那個豐田車主蕭遠。
“謝謝,不用了。”方塵有點驚訝,那雙眼,不就是那天酒吧遇見的迷離男么!不過,這沒來由的殷勤方塵一向嗤之以鼻。
蕭遠笑了笑,只能作罷,這女子,表面看起來遺世而獨立,卻有些偏拗。
萬鑫集團是靈州市最大的民營企業(yè),旗下有十三家子公司,涉及地產(chǎn),旅游,教育,醫(yī)療,餐飲等等行業(yè),靈州市三分之一的GDP都得歸功于這家企業(yè)。
剛走進萬鑫集團,前臺漂亮的禮儀小姐露出標準的三米八微笑,“您好,請稍等,我們副總馬上就來?!贝笃髽I(yè)就是講究,連接待員都長得跟明星似的。
方塵坐在諾大的會客廳,打量著豪華的裝飾,晶瑩絕倫的歐式水晶吊燈,高貴典雅的沙發(fā),雍容華美的大紅地毯,連桌上擺放的青花瓷茶具都那么精美別致。墻上掛著一幅書法,上面寫著“厚德載物”四個大字,遒勁有力。
片刻,一陣穩(wěn)健堅定的腳步聲從門外傳進來,方塵循著聲音往門口看去。
“怎么是你?!”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萬鑫集團的副總竟然是那個蕭遠!
“哈哈,看來咱倆緣分真不淺!”看到方塵,蕭遠臉上立馬神采飛揚。
方塵禮貌性地一笑。世界好大,靈州可真小。
“你好,我是審計局財政金融科的審計員方塵。審計局委派我來對貴公司的經(jīng)營現(xiàn)狀作一次詳細的財務(wù)審計,希望您能代表貴公司全力配合我的工作?!狈綁m直接切入正題。
“那是當然,只是我們財務(wù)主管前兩天剛回老家還沒回來,所以現(xiàn)在暫時不方便提供。不過你放心,等他回來了,具體的材料我會讓他跟您接洽?!笔掃h微微皺了下眉。
方塵一聽,立馬對老陳佩服地五體投地。臨走前,老陳特意讓方塵一個人來探探情況,就知道會吃閉門羹,審計局調(diào)查民營企業(yè)不是常有的事,萬鑫集團倒是不以為然。
“沒關(guān)系,那我們審計局過兩天再來。到時候希望蕭副總不要再以任何理由推脫?!狈綁m心里有些不爽。
“真是抱歉,害你白跑一趟?!笔掃h笑了笑,“方小姐,可否賞臉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我們做審計的最忌諱這種不必要的宴請?!狈綁m頓時對他心生鄙夷,僅有的好感也蕩然無存。
“不是,我是以我個人名義邀請你,咱倆還挺有緣的?!眲傉f完,蕭遠就有點后悔自己的唐突。
“是挺巧的,但是沒必要套近乎。下次來希望您能全力配合我們的工作。”方塵工作時說話向來毫不客氣。
蕭遠有些悵惘,也不敢再說什么?!胺判模欢ㄈε浜?!”
看著方塵瘦弱的身影快步走出大門,漸漸消失在視線里,蕭遠心里竟有些無以言狀的痛楚,那雙眼,更多了些迷離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