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了萬哥,余歡閑暇了不少。過慣了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作息反而讓她渾身不自在。方塵忙著工作,風(fēng)兒忙著當(dāng)全職保姆,她的那些小姐妹們忙著燈紅酒綠,那個萬哥,只會在星期一的晚上派司機(jī)來接她,然后在第二天早上給她包里塞上一沓厚厚的人民幣。
而路小羽,好像消失了一樣。
以余歡的經(jīng)驗,這再正常不過,她的愛情早在大學(xué)時期隨著那個叫翟少飛的離去已經(jīng)死了。社會經(jīng)歷教會她,高興了就愛,不高興了一拍兩散,互不相欠。成年人的世界,誰都不容易,但真沒必要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愛情愛得死去活來,活著,好好活著,那才是人生真諦。
周五,方塵打來電話約余歡在留香樓吃飯,風(fēng)兒說有事不去了。
留香樓依傍著靈州最大的玉湖,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欣賞到如玉般清澈透凈的湖光景色。方塵很喜歡來這,古色古香的內(nèi)飾,環(huán)境清幽寧人,很容易讓人卸下一天的偽裝。
點菜的服務(wù)員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可一出口就能流利地介紹著各種菜品和本店招牌菜。
“松鼠鱖魚,蟹粉獅子頭,白袍蝦仁,桂花糯米藕?!庇鄽g悠悠地報著菜名。
方塵望著不遠(yuǎn)處的玉湖發(fā)呆,煙波拂綠,水天一色,景色雖美,卻是滿目蒼涼,千里愁緒,浮萍飄搖云水間。
“方塵,你約我出來不是看你發(fā)呆的吧?”
方塵似梗了喉,不知從何說起。
“張云陽不會在外面有女人了吧?”余歡試探性地一問。
方塵垂了頭,伏在桌上不說話開始抽泣。
“這王八蛋,早看出來不是什么好東西!”余歡立馬要從椅子上跳起來,“走,我?guī)湍闳ナ帐八 ?p> “別………”方塵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珠。
“方塵,為那種人值得嗎??!?p> “我不知道怎么辦,可我還愛他…”
“方塵,你還準(zhǔn)備原諒他?一次不忠,終生不用,堂而皇之的背叛足夠說明他對你的感情?!?p> “余歡…”方塵喉嚨哽咽,嘴唇發(fā)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她也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也只有在余歡面前,她才會放任自己的情感。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聽話,學(xué)習(xí)又好,又很禮貌,臉上永遠(yuǎn)都是掛著甜甜的微笑。直到十六歲那年,父母離異,跟了父親后,她學(xué)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也不再對別人笑了。她跟父親的感情不好,父親是一名民警,工作很忙很忙,忙到六歲之前她記不清楚父親的模樣,忙到十幾年的生日只陪她過了一次,忙到連母親要走父親都不挽留。她恨父親,恨父親逼著她和母親分開,所以這么多年來,她和父親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偶爾的見面也是以方塵的冷漠作結(jié)局。大學(xué)認(rèn)識張云陽,張云陽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和穩(wěn)重給了她旁人給不了的安全感,和他在一起,方塵就像一只離巢的歸鳥,長久以來那冰冷的孤獨終于不再獨自面對。
可是現(xiàn)在,她那自以為溫暖的港灣里卻多了另一個人的存在,她對張云陽寄托了她全部的安全感,卻在頃刻間轟然倒塌。
“余歡,你說我是不是有感情潔癖?”
“感情潔癖?”余歡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這幾天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的畫面,我就會去想他是不是也會為那個女人做跟我一樣的事,我真的特別難受。”方塵說完,眼淚又止不住的流。
余歡怔了怔,看著面前那個哭的不像樣的方塵,心里五味雜陳?!胺?wù)員,來瓶夢之藍(lán)?!?p> 她知道方塵需要宣泄,雖然任何方式的宣泄都抗?fàn)幉涣藵撘颇氖朗伦冞w,也許積壓的情緒得到了釋放,可能會更加理性去面對自己的感情。以她的脾氣,這要是換了別人,遇到這種事,她肯定先去把那個負(fù)心的男人狠狠揍一頓,你可以不愛,但請別傷害??墒敲媲斑@個相濡以沫多年的女人,余歡了解她的一切,就算她遍體鱗傷也不愿意去傷害張云陽半分。
方塵喝得爛醉如泥,不哭,也不鬧。余歡見了反倒更難受,她多希望方塵能像個潑婦一樣罵張云陽,可是一個人連醉的時候都在克制自己,她心里是有多堅強(qiáng)。
余歡把方塵送到樓下,張云陽剛好蹲在樓下抽煙。
還沒等張云陽扶住方塵,“啪—”余歡一記響亮的耳光立馬甩了過來,張云陽一個趔趄差點沒站住。
“張云陽,你給我記住了,方塵再有個什么閃失,我余歡第一個饒不了你!”
張云陽摸了摸左臉一股火辣辣的疼,沒有說話,扶著方塵上了樓,徒留余歡托著紅熱的手懊惱不已呆在原地。
半夜,方塵頂著頭痛欲裂醒了,她踉蹌著走到客廳開了燈,張云陽正站在陽臺上抽煙,青煙繚繞,茫然若失。夜靜如一潭死水。
看到方塵醒了,他連忙掐滅了手中的香煙。
方塵倒了杯水卻徑自回了房間,她害怕和張云陽四目相對,明明錯的是他,可她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也許沉默才是最好的方式,至少不用面對那個不爭氣的自己。
張云陽呆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方塵從房間走出來又走進(jìn)去,聽她鞋子摩擦地板的聲音,開窗戶的聲音,拉窗簾的聲音,然后又回歸到安靜。
第二天,張云陽約了方塵回母校,她沒有拒絕。
一走進(jìn)校門,靈州大學(xué)四個鎏金大字矗立在高高的建筑物上,十分醒目。已是十一月,道兩旁的梧桐樹只剩遒勁彎曲的枝干佇立在風(fēng)中。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走著,走了好長一段路。
“想不到也才三年不見,母校變化了這么多?!睆堅脐柦K于發(fā)了話。
是啊,也才三年,大學(xué)去的最多的圖書館那斑駁的磚墻消失不見,換成了一座嶄新寬大的新式建筑,每天晨跑的水泥操場已擴(kuò)建成一個碩大的足球場和塑膠跑道,食堂也重新翻新了一遍,看起來更加整潔干凈。
“你又不?;貋?。”方塵淡淡地回答。
“那棵香樟樹呢?”張云陽突然想起來。
“挪走了,因為擴(kuò)建足球場。”
“可惜了。”張云陽眉頭微皺,有些失落。那棵香樟樹,承載了他們太多記憶。
“它有它的歸宿?!狈綁m倒是淡然。一陣涼風(fēng)吹過,她纖長的手輕輕裹緊了大衣。
那些熟悉的地方,觸動了她心里最美好的回憶。
張云陽第一次對方塵表白是在學(xué)校圖書館后面的一塊小樹蔭。方塵回宿舍都喜歡穿過那片樹蔭,會經(jīng)過一個石板橋,無聊的時候就站在橋上看水里的游魚,有時候她也會帶點饅頭面包,用手分成小塊投到水中,那水里的魚立馬從四面八方飛速集中過來,張開了小嘴伸直了身子只為分得一點零星碎渣。
張云陽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方塵穿了一身黃色雛菊連衣裙,雙手靠在橋欄上,長長的頭發(fā)披散在肩上,微風(fēng)一吹,頭發(fā)飛揚起來像會跳舞的精靈,那畫面,像極了油畫里美到極致的風(fēng)景。
“方塵,我喜歡你!”張云陽說完,從褲兜里伸出一張皺巴的紙張,手抖著一把塞到方塵手中,然后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大汗淋漓跑開了,跑了老遠(yuǎn)才敢停下喘氣。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遠(yuǎn)處看你
石橋裝飾了你的春天
你裝飾了我的夢
方塵輕輕打開那張紙,被這開頭改編的詩惹笑了。
從那以后,張云陽經(jīng)常在那座石板橋上等候,然后兩個人一起會去外面吃碗牛肉粉絲湯,張云陽愛吃魚,有時候方塵也會省出一部分生活費帶他去吃重慶烤魚。放假了,他們會騎自行車去玉湖邊游玩一整天,吹吹風(fēng),然后等著湖邊的日落散盡最后一絲余暉。再后來,畢業(yè)的那天晚上,張云陽約方塵在石橋,買了十一朵紅色玫瑰,方塵穿著那條黃色雛菊連衣裙,一如他們最初的樣子。
“云陽,你去BJ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等我在BJ混出點成績把你接過去好不好?”
“其實你在我身邊比什么都好。”
“可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受苦,你又不愿意跟我去BJ?!?p> “BJ…可是,我想等我媽回來,你知道的,我真的特別想她,如果哪一天她回來找我我不在怎么辦?”
“方塵,你等我,等我出人頭地,我會讓你過上最幸福的生活?!?p> 送張云陽走的那天,看著火車一點點從面前穿過消失在視線里,方塵蹲在地上號啕大哭,像一個被媽媽拋棄的小孩。來往拖著行李的各色人等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蹲成雕像的小女孩把頭沉沉埋入雙膝里,卻始終沒有一個人上前哪怕遞上一張紙巾。
那夜靈州的火車站,裝滿了方塵那無處安放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