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宜見張嘉亮擋住了桅桿,掩體已失,不能再像先前那樣躲著打了。尋思:“此人鷹爪功夫好厲害,但他一招使完,便即要換招,換招之間存在空隙,我適才抓住這點稍縱即逝的空隙,趁隙反擊,此舉頗見成效。既然如此,何不一以貫之。打敗他恐怕是不夠能的,但若能迫使他回招自救,再慢慢設(shè)法攻擊,也不失為一條計策?!?p> 張嘉亮嘿嘿笑道:“格老子,桅桿已被我擋住,看你龜兒子往哪里躲?”
黃宜心中打定主意,等張嘉亮換招時露出空隙,才趁隙相攻。聽到一個‘躲’字,那是在欺辱自己膽小躲逃。喝道:“格老子,對付你龜兒子,老子只用一雙腿就夠。”
張嘉亮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自出川以來,大小經(jīng)歷過數(shù)百戰(zhàn),所打過的架只比少幫主徐子岑少一些,在一同出川的幫眾當中排名第一。每與江湖豪客搏殺,對方固然毫不留情,他也絕不手軟,每場比試都打得酣暢淋漓、大呼過癮。至于勝敗生死,反覺頗不足道,實是深得武斗中的真味。
張嘉亮道:“誰再逃跑,誰就是龜兒子?!?p> 只聽甲板左側(cè)一個灰衣矮小漢子喝道:“就是!格老子!要打就真打,只知一昧躲躲逃逃,還算個屁的武打?不如回家去,沒得在江湖上丟人現(xiàn)眼。”
說話這人與張嘉亮相貌相似,乃是張嘉亮的弟弟張嘉寶,他此言一出,其他神龍幫幫眾大都隨聲附和,也不禁出來指手畫腳。陸聞達嚷道:“要打就真打,連架也不敢打,還敢跳出來做和事佬?”、一個叫滿十三的胖子叫道:“小子,你要是再逃,連一招也不敢接,咱們武林中人的氣質(zhì)都被你丟干凈了,你還不如哪里清靜,你滾到哪里去,少出來丟人現(xiàn)眼?!?p> 這些神龍幫幫眾大多是川西人,川西一帶民風(fēng)向來彪悍。與湖南、貴州民風(fēng)相若,既有樸素、真摯的一面,卻也有大多數(shù)敢打敢拼,泯無所畏。
神龍幫幫眾呼聲一起,聲勢便即壯大起來。在場的人當中,倒有一大半深表贊同。心中都想:“神龍幫一個不出名的小幫派,能得在武林中屹立百余年而不倒,實非幸致。確實有一大批敢于拼命的猛漢?!?p> 群情洶涌,黃宜便感到有些為難,他心中想,我破解不了張嘉亮的鷹爪功,硬接要受傷,不接又顯得膽小怯弱。該當如何?看來我不是做和事佬的料。
施常珍觀看局勢,見黃宜臉顯難色。心想:“黃宜這青年是為我出頭,現(xiàn)給這些川耗子刁難,那也是因我而起。他既肯為我出頭,我豈能不幫幫他?!崩事曊f道:“昔日晉文公退避三舍,而后反敗為勝,成為春秋五霸之一,不也成為一代佳話,廣為流傳??梢娊斜任錉巹伲⒎切U打蠻干的才算英雄,先退而后進、先輸而后勝的也是英雄好漢?!?p> 黃宜正感難處,聽到施常珍的話,暗道:“難道施前輩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叫我堅持我的打法,不以先逃的而為恥,而是要笑到最后的才算英雄嗎?”,又想:“不逃跑,難道要等張嘉亮來打死我?誰見死而不逃跑,那才龜兒子、大蠢蛋。”黃宜道:“我這腿法需要跳著跑著,才能發(fā)揮出強大的威力。跳著跑著打,可不是逃跑。你要是認為這也算逃跑,那么你便是龜兒子?!?p> 張嘉亮雙眉倒豎。喝道:“老子不跟你爭這口頭上的便宜,看招!”話音剛落,五指齊張,雙臂環(huán)繞,猛向黃宜的臉上抓過去。
黃宜道:“你大爺我口頭上的便宜要爭,招數(shù)也絕不會讓你。”心道:“他沖我老子,占了一輩的便宜,我沖他大爺,高出兩輩來,占了他兩輩的便宜,加減抵消下來,我還多出一輩,這買賣不算吃虧?!毖劭磳Ψ桨咨碾u爪來得十分猛烈,倒并不敢小覷。打定主意,對方招式狠辣,若揮拳與對方交手,他五指抓來,一個閃避不及,非給抓破皮肉不可。決意等對方換招之時,露出空隙來,再行反擊。
黃宜腳下踏著八卦方步,身子往左側(cè)飄開。張嘉亮的鷹爪功招招都是進攻招數(shù),黃宜一讓,立即欺身側(cè)轉(zhuǎn)。手爪上嗤嗤嗤響聲不絕,直將黃宜的面門、兩肩都籠罩在一雙利爪之下。
神龍幫幫眾當中喊出一大聲‘好’,十分響亮,只震得其他人耳朵發(fā)麻,嗡嗡直響。
顧星平、葉飛卿夫婦武功相若,又且經(jīng)過幾十年的拼斗比試,于武學(xué)之道已頗有見地。瞧著張嘉亮露了這一手連環(huán)爪法,都不由心底下大贊一聲。
顧星平暗想:“我原以為神龍幫的武功不足一哂,徐家少爺要強好勝,卻輕急躁動,難堪大用。沒想到神龍幫中竟有如此厲害人物,看來倒是輕視不得神龍幫。”
顧星平因徐子岑不聽己勸,還公然斥責(zé)于己,又見徐子岑焦急躁動,行事不加細致思考,幾乎想到什么便干什么,認為徐子岑難當大用,將來神龍幫到了他的手上,非一敗涂地不可。因此而存輕視之念,待見到張嘉亮顯露出一門凌厲的鷹爪功來,才覺得神龍幫中也有不少人才,不可隨意輕視。
又想:“這黃衣青年倒頗有俠義氣概,可惜武功太差勁。倒難為他有一腔抱打不平的熱血心腸。神龍幫因?qū)κ┏U湫拇鎽岩?,并無確鑿證據(jù),便對他糾纏不清,按說此事是神龍幫沒理。我明知施常珍占了理,卻因心中顧慮,沒及時為他爭辯。反不如這青年爽快利落,不平則鳴,縱使惹禍上身,卻也絕不退縮。哎!”
顧星平暗嘆一聲,卻被身旁的葉飛卿所察覺。葉飛卿問道:“何故作此長嘆?”
顧星平道:“難得江湖中竟有如此豪杰,武功差勁,卻偏好打抱不平。我武功比他高,卻顧慮太多,反不如少年人心直口快,熱熱烈烈。”
葉飛卿輕笑一聲。道:“武林中就該豪杰并起,英雄輩出,那才是武林應(yīng)該有的氣象。我們老了,當讓此人出一頭第?!?p> 顧星平道:“不錯!夫人所言,醍醐灌頂,老夫受教?!?p> 黃宜見對方連環(huán)爪攻得十分厲害,渾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張嘉亮攻了五招,黃宜便退了五步。神龍幫幫眾中發(fā)出一陣陣噓聲,有的鄙夷,有的恥笑。顯是見黃宜一直退避而生輕視鄙夷之心。
黃宜退到船沿邊,再退兩步,便要掉進江里。
張嘉亮臉露怪笑。心道:“先人板板,這小子只一昧退避,根本不和我交手,我原本也難以取勝。嘿嘿,這可有法兒了,我再攻他兩招,逼得他掉進江里去喂王八,為少幫主出口惡氣?!庇值溃骸案窭献?,你的武功要跑著跳著才能發(fā)揮威力,我就再領(lǐng)教幾招你跑著跳著打的功夫?!?p> 神龍幫幫眾聽了這話,立即明白張嘉亮的用意。那是要再攻兩招,逼得黃宜掉進江里。這時反倒生怕黃宜不退不避,迎頭直上,那便不會掉進江里。因此人人禁聲,都等著看好戲。
黃宜心中卻想:“他連環(huán)抓來,招式間的空隙被迅速掩蓋過去,我沒法還擊。還好我先說過這腿法是跳著跑著才顯威力,不然我連退了五步,那便中了他的計?!庇窒耄骸八魅趿苏惺街g的空隙,我便無法可施了嗎?”
劉紫綺高聲道:“后退兩步是船沿,再退可要掉進江里了?!?p> 她見黃宜只退不攻,而當張嘉亮使出連環(huán)鷹爪功時,黃宜往往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地往后退。真怕他顧頭不顧尾,再退便掉進江里去,因此出聲提示。
黃宜側(cè)頭一瞥,只見月映波心,一輪皎潔的月光隨著江流上下起伏,果然已到了船沿邊,再退就會掉進江里。
張嘉亮揮爪進擊,出招更為凌厲,左一手、右一手,先封住黃宜的退路,以防他從側(cè)面溜走。繼而中路狠攻,爪子上發(fā)出嗖嗖嗖的鳴響,一雙手爪練得如鐵鞭也似。他此時著意嚇得黃宜掉進江里,因此在手爪上顯露出十分狠辣的聲勢。
黃宜不由得又向后退了一步,此時距離船沿已不超過一尺,再退一步,便要跌進江里。但見對方的手爪橫七豎八地攻來,如不退避,實不知該如何招架。
劉紫綺喊了一句,立時便有神龍幫幫眾轉(zhuǎn)頭去看她。年青的三四個幫眾眼神里流露出傾慕的神色來。有的更是說道:“這女娃子倒挺標致,和咱們少幫主倒是一對。這小子武功差勁,膽小怯弱,她看上這小子,那是鮮花插在牛糞上?!?p> 徐子岑先前曾因見黃宜‘艷福不淺’而生嫉恨,那滿臉狡獪的幫眾的這兩句話聽在他的耳里,不禁很是受用。徐子岑的臉上終于難得地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來。
劉紫綺卻沒注意到那些眼光,她擔心黃宜會掉下江里,慢慢走到黃宜與張嘉亮的旁邊,手按劍柄。只要見到黃宜有所閃失,便即出劍相救。
施常珍從衣兜里摸出一條軟鞭,倘若黃宜再退,立即揮出鞭子,將他拉住。
李惠蘭心中卻想:“原來劉姐姐那樣關(guān)心黃宜,是因為看上了他……?!?p> 張嘉亮見時機已到,兩爪如風(fēng),抓向黃宜的胸前。他使這一抓之前,已算準了就算黃宜不躲,雙手抓傷黃宜之時,順勢抓住黃宜的胸膛,再使勁一掀,也要將黃宜掀到江里去。
劉紫綺的長劍已將抽出來,施常珍的軟鞭也將揮出去。就在這時,只見黃宜忽然斜過身子,鬼使神差地踢出一腳,砰的一響,正好踢中張嘉亮的肚腹。張嘉亮的身子猛地向后灌退,重重地落在甲板上,手捂肚子,滿臉痛苦之色,不知斷了幾條肋骨。
這一下變故來得當真太過突然,人人為之震驚。眼看黃宜一直處于被動退守的局面,張嘉亮攻了他三十多招,他神色慌亂,不知所措,只有躲閃的份,最后那一擊即將將他掀進江里。萬萬沒有想到,他竟在那緊急時刻,出其不意地踢出一腳,反敗為勝。
劉紫綺慢慢松開劍柄,只覺得一顆心在嘭嘭亂跳,手心里也緊張得溢出了不少熱汗。黃宜反敗為勝,勝得太不容易,太叫人揪心。但見黃宜反敗為勝,終究是喜悅多而憂慮少。
施常珍、花無顏暗暗噓了口氣,施常珍放下了軟鞭,他說什么先退而后進,先輸而后勝的話原是為了寬黃宜的心,沒想到事情竟然演變得完全和自己說的一致,竟真是在最后關(guān)頭黃宜才得反敗為勝,一招擊敗了張嘉亮,連自己都沒有料到會是這樣。
張嘉寶忙奔到張嘉亮的身旁,將張嘉亮扶起來。一邊問道:“哥哥,那小子踢傷你哪里?”
張嘉亮捂著肚子,說不出話來,額頭上冷汗一陣陣地冒出,顯得痛苦異常。
張嘉寶眼見兄長傷得如此厲害,不由得滿臉切狠,扶起張嘉亮坐到甲板邊。
神龍幫幾名幫眾戟指大喝。不住嚷道:“姓黃的小子使詐!”、“卑鄙下流,無恥鼠類?!钡姀埣瘟吝@個第一打手都著了黃宜的當,自己的武功比張嘉亮差勁,叫得雖兇,卻一時也沒人敢上前挑戰(zhàn)。
顧星平和葉飛卿夫婦卻是搖了搖頭,滿臉詫異、敬佩的神色。適才黃宜退到船沿邊上,絕境之中,突然反擊一腳,將張嘉亮踢成重傷。兩人從旁看出,黃宜所以能反敗為勝,僥幸占了五分,真實武功占了五分。張嘉亮以為必勝,因此只攻不守,下盤露出極大的破綻。黃宜側(cè)身相避,從張嘉亮的手逢中穿過,這本來是冒了極大的兇險。如果張嘉亮并無輕敵之心,穩(wěn)扎穩(wěn)打,此時當能回招反擊,黃宜必受重傷。但他太過輕敵,因此黃宜才得僥幸。而黃宜鬼使神差踢出的那一腳,則是顧星平、葉飛卿這等眼光凌厲的人都辨認不出,那一踢中所涵蓋的武學(xué)妙旨,也大大超出二人所能領(lǐng)略的范疇。
顧星平走到甲板中間。喝道:“各位,安靜些,請聽老夫一言如何?”
徐子岑心中已盤算清楚:“己方十二人,先為施常珍以判官筆傷了六人,后自己被黃宜踢傷腿骨,所中部位已淤青了一大塊,至少得將養(yǎng)半月,方能動彈。而第一打手張嘉亮又給黃宜踢斷了肋骨,至少也要一個月才能恢復(fù)。余下的張嘉寶、滿十三、陸聞達、余仲英四人武功相對較弱。而對方除了黃宜、施常珍之外,更有一個黑衣蒙面女子,兩個黃花少女,這三人武功怎樣,尚未見識過,只怕才不差。再拼下去,神龍幫將全軍覆沒。既有顧星平出來圓場,何不將計就計,暫且收手,避讓一段時間,待眾人元氣恢復(fù)之后,再來報仇?!?p> 徐子岑道:“顧前輩有何話說,敬請示下。”
顧星平聽得這位不可一世的徐大少爺口氣變得如此客套,雖感意外,略微一想,便即明白。不禁心中冷笑:“徐子岑雖不通情理,倒也并非無腦之人?!毕胫c神龍幫徐中強交情不淺,不禁問道:“少幫主傷勢要緊嗎?”
徐子岑心中想:“他問我傷勢要不要緊,那是什么用意,莫非是想趁我和張嘉亮重傷之際,要將神龍幫一舉殲滅嗎?”他心中起疑,一時不敢回答。
顧星平見他遲疑不答,而臉露戒懼之色,稍一猜測,便即猜破徐子岑的心思。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一聲,滿臉怒氣勃勃。心道:“老夫好意過問,你竟如此見疑!”
顧星平再不過問。道:“少幫主,貴幫降龍杖之失,老夫早已聽你說過,你曾說降龍杖是被施常珍所盜,今天當面對質(zhì),施常珍卻一口否認。其間真相到義如何,老夫也是云里霧里,既不能斷定施常珍是盜竊寶物之人,卻也無法洗刷他的嫌疑?!?p> 施常珍道:“顧老弟這話說得公道,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顧星平又道:“施兄,你我雖曾相識,但老朽向來公事公辦,絕無偏袒?!鳖櫺瞧教岣呱ひ舻溃骸敖袢談衲銉杉視呵伊T斗。徐少幫主再回去好好想想,除了施兄弟可疑之外,十年前還有其他什么人去過神龍幫,還有什么可疑之人,從施常珍這里查不出什么來,不妨從別的線索著手查探?!?p> 徐子岑沉聲道:“晚輩恭聆教誨?!比绱耸請?,是他最不愿意的,可已受了重傷,實無力再戰(zhàn),除此之外,倒沒什么法子。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向黃宜瞧了一眼。心道:“降龍杖要不是施常珍拿的,更會是誰?這小子壞我好事,實在可恨,顧老賊意在包庇姓施的,也實堪可恨。”怨怒復(fù)生,心想著待自己復(fù)原之后,再來討回一切。
顧星平點了點頭。又道:“施老弟,今日我雖勸住了徐少幫主,但仍無法佐證你的清白。在降龍杖沒找到之前,你的嫌疑始終無法消除。在此,我要勸你一句,縱然降龍杖之失與你無關(guān),你今后在江湖也當相助查訪,早一天找到降龍杖,你也能早一天消除嫌疑?!?p> 施常珍道:“顧兄所言甚合情理,老朽聽你的便是?!北娏寺犓@番話說得公道,絕無偏私,都深表贊同。
顧星平慢慢走到黃宜的身旁。抱拳道:“我叫顧星平,公子貴號大名如何稱呼?”
黃宜忙拱手還禮。道:“我叫黃宜,見過顧前輩?!?p> 顧星平道:“原來是黃兄弟,老夫有個疑問,小兄弟肯解我胸中疑惑嗎?”
黃宜心中微覺詫異。正色道:“前輩有何疑問,請盡管問,但凡我所知的,必如實相告。”
顧星平道:“好!適才我看黃兄弟與張先生打斗之時,兄弟一直避讓,在最后關(guān)頭卻以一招奇怪神妙的腿法取勝。從那一踢之中,老夫瞧出你這路腿法殊非一般。你為何不從一開始就使這門厲害腿功迎敵,那不是很早就可分出勝負,為何要到最后關(guān)頭,才出絕招呢?”
黃宜臉上微微一紅。道:“我……我也莫名其妙,我的功夫很難發(fā)揮出來??駧熓逭f這是由于我內(nèi)力不濟,我……得加強內(nèi)力修煉?!?p> 顧星平見他臉上并無狡譎之色,這番倒不是欺人之談,雖覺奇怪,卻也相信了一大半。道:“原來是這樣,我可否為公子搭搭脈?”
黃宜便伸出手腕。道:“前輩只管搭,我的內(nèi)功實在平常得很?!?p> 顧星平伸出兩根手指,搭在黃宜的脈搏上。眼望星空,滿臉詫異之色,咦地叫了一聲,忽又微微一笑。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小兄弟心地坦誠,果然并沒有騙我?!边@才完全見信。
顧星平放下黃宜的手腕,沉吟片刻。道:“小兄弟腿法精奇,內(nèi)力卻又十分尋常,外功與內(nèi)力懸殊如此之大,這并不常見,不知小兄弟師從何門何派?!?p> 黃宜轉(zhuǎn)頭向劉紫綺看了一眼,想著和她是隔代師兄妹,心里便覺舒坦。道:“我想我應(yīng)該屬于八卦門。”
聽到‘八卦門’這三個字,顧星平臉色一變,原本平平靜靜的臉上陡然間戾氣橫生。厲聲道:“你當真是八卦門的弟子?”
黃宜道:“晚輩的確應(yīng)該屬于八卦門的弟子。”
劉紫綺一見顧星平臉色一變,察覺很不對勁,立即手按劍柄。
施常珍、花無顏和李惠蘭都已跟了過來,一看顧星平神色大變,三人都不由得十分詫異,又隱隱感到幾分冷意,也各伸手按住自己的兵刃。
施常珍心道:“黃宜頗有俠義心腸,又且不避險難,為我出頭。這姓顧的老頭若有加害他之意,施某人只好不顧昔日交情,力護黃宜到底?!?p> 花無顏心中則想:“我一身武功全由計驚風(fēng)前輩所授,他雖然不許我承認是他的徒弟,但我至少也算半個八卦門的門徒。黃宜自稱是八卦門的,我與他有同門之誼,又且他為了施常珍這么出力,那更是有恩于我們。說什么也當和他站在一邊,姓顧若有加害之意,那就和他拼了?!?p> 李惠蘭眼見劉紫綺已手按劍柄,心中則想:“姓顧的一聽到八卦門這三個字,為何有這樣大的反應(yīng)?只怕要對黃宜不利,難怪劉姐姐已按劍提防?!?p> 氣氛一度變得十分緊張,好幾人蓄勢待發(fā),眼看一場大亂戰(zhàn)將爆發(fā)。黃宜與顧星平隔得最近,眾人都怕他吃虧。
卻聽顧星平道:“八卦門的,嘿嘿,八卦門的。我問你,計驚風(fēng)是你什么人?”
黃宜眼見顧星平神色大變,已察覺有點不對勁,當即運一口氣護住心脈。道:“計驚風(fēng)是我二師伯,晚輩入門極晚,卻無緣得見他老人家之面。”
顧星平道:“你當真沒有見過他?你也不是他的弟子?”
既然沒有見過,那更加談不上是師徒了。顧星平神情激動之下,竟未察覺自己的話語中有這樣的缺漏。
黃宜心中很是納悶,坦然道:“我從來沒見過二師伯,當然不是他的弟子?!毙牡溃骸澳嵌煵退惺裁催^節(jié)?”
只聽葉飛卿說道:“算了吧,星平。黃宜并不知情,何苦如此追問他。再說事情都過去那么多年,就不要再耿耿于懷了?!比~飛卿這幾句話說得極是輕柔,眾人聽了后,心中都不禁涌起一陣暖意。
顧星平臉上的神色慢慢恢復(fù)平靜。緩緩道:“好!這事與你無關(guān),我顧星平也不跟小輩為難?!?p> 聽他說了這話,眾人無不松了口氣,按在劍柄上的手才松開。
施常珍道:“這才對啦。你要是跟小輩過不去,我第一個便要笑話你沒出息。哈哈哈,哈哈哈!”
施常珍一生過得苦不堪言,幾十年來也難得笑上一次。這幾乎是他有生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大笑。實是由于他不但得見花無顏之面,這個多年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更得花無顏主動多說了許多話,心情自然大好之故。隨著這幾聲大笑,船上的緊張氣氛終于緩和下來。
施常珍道:“顧老頭,你船上可有吃的沒有?我鬧騰了一大晚上,可還沒半粒米下肚,肚子餓得很啦。咱們多年不見,今天又得以結(jié)交到不少年輕朋友,兩大喜事降臨,你這船主人也該盡一盡地主之誼才對啊?!?p> 顧星平道:“你倒是說了句人話。”轉(zhuǎn)頭向那五名黑衣人說道:“你們?nèi)ヅ獌勺谰撇藖怼R蛔蓝私o我們,另一桌端給神龍幫的兄弟?!?p> 那五名黑衣人拱了拱手。轉(zhuǎn)身進了船艙,整治酒菜去了。
黃宜自覺先打傷了徐子岑,又打傷了張嘉亮,與神龍幫結(jié)下了梁子,也不便與他們交流。坐在甲板邊,調(diào)理氣息。心道:“狂師叔說我的武功所以發(fā)揮不出,是因為內(nèi)力不濟。他說得一點沒錯,適才與張嘉亮過招,我總感覺手不應(yīng)手,想到招式總是使不出來。連連遇險,雖然最后踢了他一腳,實屬僥幸,下次與人過招,可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我得好好補一補這個短板?!?p> 神龍幫徐子岑和十一名幫眾或躺或坐,聚在甲板左側(cè)。聽得顧星平要整治酒菜招待,眾人都覺得心里沒底。陸聞達低聲問道:“格老子,少幫主,依你看來,姓顧的老兒此舉是何用意?”
徐子岑道:“當年姓顧的和姓施的去神龍幫作客,老幫主對這兩個不速之客十分客氣,招待得十分周到有禮。這姓顧的雖包庇姓施的,總不至于狼心狗肺,在酒菜里下毒加害吧?!?p> 陸聞達道:“格老子,那咱們就吃他妹的?!?p> 徐子岑道:“噓!這里人多,我們又受了傷,不可聲張,暫時忍耐一會兒。大家靜觀其變,等天亮船靠岸后,我們自行離去,再作計較?!?p> 眾人稱善,便都安靜下來。滿十三等幾名年輕幫眾時不時便拿眼光往劉紫綺、李惠蘭身上掃去。見劉紫綺美風(fēng)神綽約,雙眼里透著理智之光,端麗而明快,李惠蘭外表潑辣而內(nèi)心柔軟。暗中嘖嘖稱贊,川中景物秀麗,盛產(chǎn)美女,相比而言,中原的美女似乎也并不遜色。
劉紫綺忽然說道:“施老前輩,依你高見,降龍杖會是什么人拿了的?”
施常珍心頭一怔。道:“降龍杖是徐家祖?zhèn)魃裎?,到底有何神妙可言,恐怕只有徐少爺和徐老幫主都能解開這個迷,我們外人絕不可能得知。會是什么人拿了降龍杖,當真很難說,若說是盜竊高手所取,可除了顧老頭和葉夫人之處,并沒聽說江湖上有什么了不起的俠盜。然而降龍杖絕非顧老頭和葉夫人拿的,所以如果從俠盜這條線索去查,只怕沒什么收獲。哎!到底是什么拿了的?出于什么居心,老夫也是茫然不解?!?p> 黃宜本來靜心調(diào)息,聽到兩人的對話,心生關(guān)切。問道:“會不會是青衣十八樓的人去偷了的?”
施常珍道:“青衣十八樓曾一度甚囂塵上,這伙人身份神秘,勢力極廣,按理說他們有能耐拿走降龍杖。但這伙人做事向來十分張揚,若是他們拿了的,肯定會大張旗鼓的宣揚,唯恐天下不知,絕不會這般銷聲匿跡?!?p> 黃宜點了點頭,覺得施常珍分析得很到位。抬眼去看神龍幫眾人,見那些人傷的傷,苦的苦,不免感到同情。心想:“他們雖然誤認為施老前輩是偷盜寶物之人,還為此糾纏不休,但十年來苦受顛簸,心中因此而積下極大的冤仇。雖誤會了施前輩,卻也情有可原?!?p> 突然,只聽得噠噠噠的一陣急響,顧星平手下的一名黑衣人慌慌張張地跑上甲板來。一見到那人的臉色,也都微感吃驚。
顧星平道:“何事慌張?”
那黑衣人拱手道:“稟主人,小人適才去艙底,準備把主人放在底艙的兩壇女兒紅搬來待客。到了艙底之后,酒壇竟飄了起來,原來艙底下漏了一個大洞,江水不住地從漏洞之中灌進來,老王他們正在設(shè)法修補漏洞,我先上來稟告主人。”
顧星平道:“什么?船底竟然有漏洞?”眾人一聽到船底漏了,無不臉上變色,此時大船已開到江心,四周起了大霧,一眼望去,盡是霧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岸,就算看到岸,倘若相隔遠了,也難以浮水上岸。豈非要全部淹死?
想到此處,人人心頭著急,都感到大難已然臨頭。
顧星平大聲道:“為什么會有漏洞?”顧星平也忍不住聲音打顫,這一聲大喝之中,卻也是恐懼多于威嚇。連他都已沉不住氣,其他人驚恐更甚。
突然間,眾人只覺身體晃動,船身往下沉去,吃水漸深,江水即將漫上來。一時之間,甲板上鬧成一團?!霸趺崔k?”、“大船一沉,那不是要葬身江底,卻喂王八了嗎?”、“呸!都怪你烏鴉嘴亂說,不討好彩頭,整天嚷著要去江里喂王八,現(xiàn)下累得大家葬身江底,果然都喂王八去。”
黃宜扯下一塊大帆布。道:“劉姑娘,李姑娘。待會兒船沉之后,你們坐到帆布上,我送你們上岸。”
李惠蘭道:“你游水的本事很好嗎?”
黃宜道:“我不怎么會游。”
李惠蘭道:“那你怎樣送我們上岸?”
黃宜道:“這塊帆布能承受你們的重量,我在帆布底下托著,就能送你們上岸了?!?p> 李惠蘭道:“開玩笑,你不會游水,船一沉,你就掉水下去了。還托什么?”
黃宜怔了一怔。明知李惠蘭說的是實情,這一招是行不通的??呻y道都要葬身江底嗎?
正慌亂之際,忽聽得上游有人說道:“船上的人聽著,乖乖的舉手投降,美女金錢留下,男子自殺。嘿嘿,等老爺們來殺,那也一樣是死?!?p> 眾人抬頭望去,見江上大霧彌漫,根本看不到有人。但那說話的聲音卻在左近,隔得并不遠。
顧星平提氣高呼。道:“在下顧星平,是哪一路的朋友跟在下開這種大玩笑。請現(xiàn)身相見。”聲音響亮,遠遠了傳了開去,敵人一定能聽見。
只聽嚯的一聲,四周亮起了無數(shù)火把。眾人這才看清,不知何時來了二十多條小船,圍在大船四周。每條小船上搭著十來名灰衣漢子,那些漢子頭上包著一條紅巾,手中拿著標槍、彎弓、長矛、大刀、鐵劍等等。眾嘍啰大聲喧嘩,哇哇怪叫:“金錢女的留下,男子自殺,快快動手,快快動手?!?p> 眾人雖被圍困,敵人既已現(xiàn)身,反倒不覺如何害怕。
左邊一條闊大烏篷船上,站著一名身穿黃袍的中年胖子,那胖子嘿嘿冷笑。道:“好叫你等死而有知,長江鐵網(wǎng)幫多時不曾開鍋啦。我看黃歷上說今天江上會出大霧,利于打劫,帶兄弟們出來巡獵,果然有料。快點,男子自殺,金錢美女留下?!?p> 顧星平心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今天中了你們算計,暫且讓你嘚瑟,他日必當踏平鐵網(wǎng)幫!”道:“閣下可是江湖人稱一網(wǎng)天下的余謙華嗎?”
中年胖子余謙華臉較詫異之色。隨即朗聲道:“沒錯!正是你爺爺我?!?p> 顧星平強忍怒氣。道:“我聽說劫匪向來劫官不劫民,劫富不劫貧。在下同船的朋友中,既沒貪官污吏,更沒有土豪劣紳。都是江湖草莽,身無余財。路過貴幫地盤,沒去拜會余幫主,這是在下禮數(shù)不周。還望余幫主念在大家同是武林一脈的份上,高抬貴手,行個方便?!?p> 施常珍道:“所謂多交個朋友多一條門路,余幫主今天高抬貴手,我等銘記在心。他日幫主若有什么為難之事,只要幫主號令一聲,我等都愿意共聽驅(qū)策,萬死不辭。”
余謙華嘿嘿冷笑。道:“這等話騙三歲小孩或許能成,可老子今年已經(jīng)……已經(jīng)三十八啦?!鞭D(zhuǎn)頭喝道:“一個也不許少,統(tǒng)統(tǒng)給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