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四周圍著許多人,看到眼前這一幕,顧星平、葉飛卿等久歷世事的,都嘆氣搖頭。心生疼惜之念。暗想:“連我們也勸不動的徐少幫主,這位小兄弟與他非親非故,貿(mào)然插手,豈不是自取其辱?何必去碰這個大釘子?”
神龍幫十一名幫眾或站或躺,聚在甲板左邊,均不懷好意地瞧著黃宜,有的露出鄙夷之態(tài),心想:“無名小輩,也敢招惹我們少幫主,不讓你好好碰個大釘子,我蜀中神龍幫還有何威嚴(yán)可言?”有的露出憤怒的神色,心道:“哼!施常珍害得我們大伙奔波受苦,你好不知好歹,竟敢為他出頭!”更有的嘻嘻好笑,心想:“越亂越安逸,反正我只管袖手旁觀。”
花無顏見黃宜為施常珍說話,看他的眼神中滿是感激。
劉紫綺和李惠蘭心想:“黃宜又想多管閑事了。哎!徐子岑不通情理,沒用的,還勸個鬼?”
黃宜當(dāng)然也有脾氣,徐子岑吐口飛沫相攻,這是武林中人極少用的下三濫招式,用上這等招式,與他一幫之少幫主的身份已大不相符,其鄙視之意也昭然若揭。
黃宜氣往上沖。喝道:“徐少幫主,你不聽勸就算了,用這等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下流招式攻我?你……你也太沒禮貌啦!”
徐子岑借著吐口沫攻擊黃宜的那一下,施常珍分心之際,突然抽出長劍。順手刺出,卻是一招大浪淘沙。這招大浪淘沙,取浪里淘沙的意象,一招之出,仿佛流沙滾落,鋪天蓋地而去。但見青鋼劍上光芒飛爍,如同時有七八柄長劍刺向施常珍。
當(dāng)黃宜來勸徐子岑的時候,施常珍已瞧見了黃宜,認(rèn)出這是在宿遷城內(nèi)買自己畫作的青年。當(dāng)天與他說過自己將在宿遷城北望辰書齋小住一段時間,如果黃宜要想知道黃巢的故事,可來望辰書齋請教。然而,與這青年僅此一面之緣,他的名字也都不記得了,實在說不上有什么深厚的友誼。心中吃了一驚:“我與此人并無深交,對他的印象都已變得模模糊糊,何以他肯為我出頭?”
他看著黃宜,眼神出流露詫異、奇怪和不解的神色。他的眼光沒在黃宜身上停留太久,因為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他稍微挪開眼光,便見到了花無顏。
這是他魂牽夢縈的人,自從在邠州城外烙餅店前一見傾情起,她的容貌、她的苗條的倩影,便已深深地嵌進(jìn)他的腦海。他仍唯恐會忘記,才會不辭辛苦,不避蚊蟲叮咬,去田里抓來螢火蟲,連夜趕畫她的畫相。
他心中清楚,認(rèn)為花無顏是天上的鳳凰,非富即貴。而自己只是個窮酸落第的秀才,地上哇哇叫的癩蛤蟆。入不敷出,食不果腹,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里。又且對花無顏的傾慕膜拜之情遠(yuǎn)超過其他的感情,在他心中,倘若因為自己的莽撞而唐突了佳人,那比犯任何大錯都難以寬恕。愛意既淡,何必還要表露。因此這份感情從來不曾表白。
最開始,他還留存著一絲絲的理智,自覺般配不上,只要每天能見她一面,看到她無憂無慮,也就感到心安理得。畫畫、買畫、吃飯等等,做什么事都加倍來勁。
他在邠州城呆了半月多,哪怕一副畫也沒賣出去,盤纏將罄,身上的白衣穿成了黑衣,天天只能喝稀粥。但只要想到每天能在店鋪前見一見她的蓋世美顏,聽一聽她說的話和她的聲音,看看她心情好不好。也就快樂無比,見她一面所帶來的快樂足可化去為此而飽嘗的所有苦頭。
隨著花無顏的悄然離去,連見她一面的這點希望都化為了泡影。他彷徨無措,仿佛失去了靈魂,方才察覺到,自己對花無顏的傾慕到底有多深。他既抱著希望痛苦地活著,希望有一天終于店鋪的女主人忽然來開店實,一如既往地賣餅。又要不斷地說服自己,不要灰心,堅持下去,與絕望抗?fàn)幍降?,滾他媽的絕望,干么要找上老子?
然而,花無顏終于沒再來過烙餅店,施常珍等了一年,確知花無顏不會再來,這才帶著失望和痛苦離去了。不久之后,他聽說后唐被滅,石敬瑭建立了后晉,剛當(dāng)上皇帝,便把幽云十六州送給了契丹人。
他那時幾乎已經(jīng)絕望到了要尋死的邊緣,但又看到了一絲光亮。原來石敬瑭為了自己,連出賣國土這種殃及后代的蠢事都做得出來。世間的蠹蟲禍患,還有比之更甚的嗎?他心中想:“大奸大惡的石敬瑭不知還干過多少壞事,王八蛋都能活得高高興興,老子一生清白,為什么卻想著要死?老子沒出息,干不了壞事,但一定要活過石敬瑭那王八蛋,不然就太對不起自己了?!?p> 這份信念支撐著他繼續(xù)賣畫,繼續(xù)暗訪花無顏的下落。有好幾年中,他每天都能聽到戰(zhàn)禍和政變的消息,政權(quán)更疊如走馬燈似的。他疲憊了,麻木了,也已不再覺得新鮮,似乎哪一天不發(fā)生這類事件,反倒會覺得太陽出錯了方向。
他從此安安心心地、卑微地活著,畫畫、賣畫、寫字、讀書,他的畫越畫越好,字越寫越漂亮,書越讀越多,識見也越來越廣博。
有一天,他見到官兵搶農(nóng)民,農(nóng)民拿起鋤頭反抗,但是敵不過官兵的大刀和長槍。他突然想到,學(xué)武是很必要的。但他沒錢拜師,他回想著官兵如何出刀,農(nóng)夫如何閃避,官兵又從哪個方位砍去,那農(nóng)夫沒能躲過,給砍死了。他心中想著,出手比劃著,跟著揮拳踢腿。他手中拿的是筆,是畫畫、寫字用的筆。多年來點點畫畫的習(xí)慣使他想不出任何武技。但如果是在寫大字,如果手中的是刀、是劍,那一勾、一瞥、一點不都是可以傷人的厲害招數(shù)嗎?這個靈感冒上心頭來,從此他畫畫、寫字時,總想著紙上有個敵人,自己怎樣才能打倒他?潑墨揮毫之際,滿腦袋想著殺敵的招數(shù)。施常珍的武技便是這么學(xué)來的。經(jīng)過十來年的修煉,這門功夫已具備相當(dāng)火候。
他心中對花無顏的思念卻半點沒減弱。十多年來,他一直帶著為她畫下的畫相,那是唯一的陪伴。她的容顏、她的倩影在他夢境里出現(xiàn)過千萬遍,思念了千萬遍。
暗訪了十多年,尋找了十多年,他終于見到了她。霎時間,施常珍在十?dāng)?shù)年間飽受的難過、傷心、絕望等等情緒紛至沓來。他眼里掛滿了淚水,心中涌現(xiàn)出難以言說的激動。他緩緩地走向她,就像十多年前的那個早晨,他在邠州烙烤店前遇到她時一模一樣,緩緩地走向她,把一生所有的傾慕和崇仰的眼光都投向她。
徐子岑使出那招大浪淘沙,施常珍不閃不躲,竟自避開。徐子岑立即追刺而出,他的長劍將在施常珍的身上刺個窟窿。而施常珍卻極緩慢地走向船頭一個身穿黑紗的蒙面女子。
眾人大惑不解,都驚得呆了。有的叫他趕快躲開,有的叫他反擊,可施常珍卻如沒有聽見。他解下背上的黃布包袱,打了開來,從包袱里拿出六個卷軸,遞給花無顏。這六副畫全是花無顏十多年前的畫相,是施常珍不避蚊蟲,在夜深人靜的晚上,以螢火蟲之光照著,他在石板上爬著、跪著畫下的畫相。
施常珍道:“這是小姐的畫,十多年來,從沒一刻離開我身邊。”
花無顏啊的一聲,滿臉驚訝,要待不信,卻又真真實實地擺在眼前。她接過卷軸,打開第一副畫,畫的是自己在烙餅店里扇扇子的情景,仿佛還能聞到紅木椅子上的松香。筆致風(fēng)韻,畫得自己清閑而又優(yōu)雅,旁邊注著一行小字:先有你還是先有我,為什么既有你,又有我?
花無顏注視著畫上自己年輕時的樣子,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禁不住感慨萬千。韶華不在,過去的時光不會重來,十余年后,自己的容貌已非當(dāng)年,風(fēng)華銳減,美麗的臉上已多了幾許風(fēng)塵,頭發(fā)也白了好多棵,人世間已天翻地覆了好幾回??v有再多的不幸,這幾副畫卻可以證明自己活過。相比那些無法證明自己活過的人,豈非又是不幸中的萬幸?
花無顏看著畫相,雖然火候稍欠,但也已價值連城,勝過世間所有的財寶。她想著那個以螢火蟲照亮,爬在石坎下畫自己畫相的青年。想著他的熱誠,想著他的愛戀,不禁熱淚盈眶。兩大顆淚珠滾落下來,滴在畫上,打得滴答一聲響。她轉(zhuǎn)過臉,長長地吐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你……你還留著這些?”
施常珍道:“我一直珍藏著?!?p> 花無顏點了點頭,覺得他的話變少了。道:“我年輕那時候,比現(xiàn)在好看得多?!?p> 施常珍道:“你一直都好看的?!?p> 花無顏道:“你別騙我了。我臉上有了皺紋,頭發(fā)也開始白了。這些年你去了哪里?”
施常珍聽她的話比十多年多了好幾倍,不由得十分高興。道:“我四處賣畫。”
花無顏道:“賣出多少,可發(fā)了財?”
施常珍道:“還和以前一樣,一年賣不出幾副,勉強糊口?!?p> 花無顏嗯了一聲。道:“徐家少爺為什么跟你過不去?”
施常珍這才回過神來,想著自己在和施常珍狠斗。一見到花無顏,一切都置之不顧,情不由衷地轉(zhuǎn)來還畫、和她說話,直到花無顏說到這事,才恍然大悟。叫道:“徐少爺呢?”
施常珍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黃宜與徐子岑斗了起來。
原來施常珍適才一見到花無顏,靈魂便飛到了九霄云外,連自己身處險境都如不知不覺。徐子岑刺向他后背的那一劍,卻是黃宜見他不知閃避。大喝一聲:“徐少爺,趁人不備,忽施偷襲,算什么英雄好漢?”立即從側(cè)面搶上,揮拳撞開了徐子岑的手腕,施常珍才得僥幸不死。
以徐子岑的武功,黃宜絕不可能一招就能擊中他。只因徐子岑只專注在施常珍身上,他料定那一劍定能刺傷施常珍。心想:“這狗賊偷走了我家的降龍杖,害我這十年來飽受風(fēng)霜辛勞,這一劍先不要刺死他,先將他刺傷,再逼問降龍杖的下落。”徐子岑的心思已在打算下一步的舉動,沒料到身旁的黃宜會突然出手,而黃宜去撞他手腕的那一招又使得十分巧妙,因此竟得一招即中。
徐子岑眼看敵人就將傷在自己劍下,明察暗訪的了十年,今天才得遇到,交手上千招,終于能得個機會刺傷敵人。他心中狂喜不已,十年來所受的冤苦總算可以隨著這一劍發(fā)泄出不少去。
然而,他怎么也沒有料到,手腕會突然給人撞開,身子向旁一偏,這個絕佳的機會便這么白白流失。他的心境一下子從狂喜轉(zhuǎn)為狂怒,滿臉苦大仇深地橫著黃宜,雙眼里如同要冒出火來。他大喝一聲,揮劍砍向黃宜。
徐子岑滿腔怨恨似將從一劍劍中發(fā)泄出去。震怒之下,使得他的招數(shù)比平時威猛了數(shù)倍,愈發(fā)的兇狠起來。招式之中帶著怒火,他如發(fā)瘋的老虎,如吃了大虧的野狼,那柄青鋼劍仿佛要吃人一般。
黃宜趨閃躲避,連遇險招,根本無暇還上一招。十來招一過,但覺得眼前青光閃動,前后左右都是劍影。徐子岑青鋼劍上連使狠招,團(tuán)團(tuán)劍光、劍氣已將黃宜籠罩在劍底。形勢已危殆萬分。
黃宜眼見對方攻勢猛惡,無路可逃,一股懼意涌上心頭,臉色蒼白。他心中想:“沒出路了,難道我竟要就此死去?”
徐子岑尖叫一聲,長劍自底下穿出,刺向黃宜的胸膛。
黃宜見四周已被封死,后面沒了退路,這一劍非在自己身上刺個窟窿不可。眼看徐子岑的長劍距離胸膛已不到一尺,黃宜感覺到青鋼劍上的陣陣寒意。他第一次感覺到距離死亡竟是如此的接近。就在這一剎那間,一個美妙的場景竄進(jìn)腦海里來:多年以后,天下太平了,自己和劉紫綺劃著一葉扁舟,在長江上慢慢遨游,漁舟唱晚,看落霞與孤鶩。那場景多么美好,多么美好。
黃宜想著那美好的場景,臉上浮現(xiàn)出無比歡悅的笑容,閉目待死。
只聽得當(dāng)當(dāng)兩聲響,突然袖子被人拉住,身子往旁邊歪開。黃宜睜開眼來,只見劉紫綺在左,李惠蘭在右,兩人各挺長劍,與徐子岑狠斗。
黃宜從迷幻的境遇之中驚醒過來。叫道:“劉姑娘,李姑娘。你們……?”
劉紫綺挺劍直刺,迫使徐了岑退了一步。轉(zhuǎn)頭喝道:“為何不知還擊?”李惠蘭道:“死到臨頭,你還嬉皮笑臉?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兩人說話之際,手上劍招絲毫不緩,仍在招招迫進(jìn),夾擊徐子岑。
黃宜心想:“剛才有多危險,我當(dāng)然知道。只是我見躲避不及,只能閉目待死?!钡溃骸袄鄣脙晌幻烂补媚餅槲揖軘?,我實在糊涂透頂。我應(yīng)該還擊的,哪怕會受重傷,也總比死了的好。兩位放心,我今后會加倍愛惜自己。”
黃宜轉(zhuǎn)頭喝道:“徐少爺,施老前輩并沒有偷盜你家的降龍杖,你為何一定要殺他?”
劉紫綺和李惠蘭分從左右攻擊徐子岑,徐子岑的功夫原比二人為高。但兩人同時搶攻,占住了先機,又且相互救應(yīng),招招迫進(jìn),就像無賴死纏活賴一般。一時之間,竟被攻得手忙腳亂。只有應(yīng)招的份,卻沒還擊之力。他正在惱怒不堪之際,聽到黃宜還在胡說八道。心中又是煩躁,又是焦急。心道:“我連這樣兩個小姑娘都敵不過,這些年來所練的功夫都是白費力氣,我活到狗身上去了?徐家劍法難道要從我手中斷絕?”
他對黃宜的話竟如不聞不見。眼看那兩名女子一味搶攻,分毫不讓,惱怒陡增。又見黃宜神情嫻雅地站在一旁。心中忽然產(chǎn)生一股嫉妒之意。心道:“我貴為神龍幫少幫主,徐氏一門未來的傳人,卻在江湖上苦受顛簸。這穿著破爛、武功差勁、沒半點見識的窮小子竟得美人出手解圍,為他拼命!老天竟待我如此不公?”霎時間,嫉恨之情未消,不平之意復(fù)又塞滿胸腔。
徐子岑大喝一聲,滿面猙獰,雙眼赤紅,如同一個剛出地獄爬出來的魔鬼。
劉紫綺和李惠蘭見他忽然神情大變,都不由嚇了一跳,出招便即緩了下來。徐子岑趁勢反擊,一招夜渡津門使出,唰唰兩劍,分別砍向劉李二女的頭頂。這一招含著滿腔的積怨,使出時勢大力沉,威力倍增。
劉紫綺和李惠蘭臉露驚懼之色,分別挺劍上格。徐子岑正要她們出這一手,眼見二人下路落空,立即飛腳踢出,分擊二人的腹部。
黃宜眼見劉李二人先時頗占上風(fēng),陡然間徐子岑神色大變,他自不知徐子岑所以滿臉猙獰,卻起因于己。然見二人遇險,當(dāng)即毫不思索,從劉李二人的中間穿過去,飛腿相迎。
黃宜使的如來天魔腿,乃是世間一等一的腿功。徐子岑那一腳雖出腳部位極是巧妙,腿法也頗足道哉,但遇上一心大師窮數(shù)十年之功鉆研得來的天魔腿神功,秒變小兒科,只有甘拜下風(fēng)的份。
只聽嗒的一響,黃宜的足尖踢中徐子岑的小腿腿彎,黃宜急于救人,這一踢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但見徐子岑滿臉詫異,額頭上的汗珠不住滾落下來。突然間蹲了下去,手捂腿彎,坐倒在甲板上。若非腿骨受損,便是傷到了膝蓋。
劉紫綺和李惠蘭見徐子岑滿臉痛苦,也即回劍入鞘,不再相攻。
黃宜道:“徐少幫主,我不小心,踢傷你了嗎?真對不住,我不想踢傷你的。”
黃宜臉上流露出懊悔之色,很怪自己能發(fā)不能收,這一缺陷狂戰(zhàn)給他講過,起因于內(nèi)力不夠,因此控制不住,出招不知輕重。這幾句關(guān)心的問候,本是出于一片至誠。但是在徐子岑的耳朵里聽來,卻每一句話都充滿了譏諷、羞辱。徐子岑又恨又怒,直視著黃宜。他心中想:“不小心便已踢傷了我,那要是再小心些,豈非便能把我踢死?你不想踢傷我,已把我踢成重傷,要是你真想踢我,我豈不是只有挨踢受死的份?”
忽見六個身影涌到徐子岑的身旁,兩個壯漢矮下身去。另外四名大漢守護(hù)在徐子岑身旁。
一個問道:“少幫主,你的腿要不要緊?”另一個伸手去摸徐子岑的腿骨。道:“只是被踢中了穴位,一時氣血運行不暢,筋骨倒沒大礙。過會兒穴道解開,少幫主便可恢復(fù)?!?p> 徐子岑道:“好!張嘉亮,你給我先將那多事的小子拿下?!彼拿鬂h中,左邊的兩個和右邊一個立即回道:“是!”
這六名神龍幫幫眾并未受過傷,他們之所以會一直袖手旁觀,直到徐子岑被踢傷腿彎,才趕過來救護(hù)守衛(wèi)。原因卻是在于六人素知徐少幫主向來心高氣傲,極是要強好勝,徐少幫主若要與敵人動手,那便是挑明了要單打獨斗,誰也不許插手。他要憑一己之力戰(zhàn)敗敵人,以顯示徐家的武功并不弱于哪一門哪一派。當(dāng)然最大的目地在于從每一場單打獨斗之中獲得錘煉。
這六人深知,以徐中強身為一幫之主之精明干練,何嘗不知尋找降龍杖的任務(wù)十分艱巨,甚至根本找不到。但為何徐中強還要放下狠話,若找不到,徐子岑便不能回家。徐子岑是他的兒子,何必對兒子這樣心狠?徐子岑可能并不知道,但這六個諳熟世情的老江湖揣摩老幫主的用意,卻早已探得明明白白。那便是徐子岑身為紈绔子弟,整日里窩在神龍幫,少卻江湖風(fēng)波的洗禮,得不到人情世故的鍛煉,便會長不大,將來徐中強一命歸天,神龍幫偌大家業(yè)交到一個好吃懶做,慵懶糊涂的小子手上,如何放心得下。因此便借此次出外尋找降龍杖為由,讓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徐少幫主錘煉錘煉。知子莫若父,徐中強定要認(rèn)準(zhǔn)了徐子岑知難便退,縮手縮腳的性格,怕他三天兩頭便逃回家中,窩躲不出,因此才放下狠話,不找到降龍杖,便不許回家。天下的父愛大概便是如此,明明說得很狠,心底卻是期盼兒子能夠強爺勝祖,一代強過一代。
張嘉亮等人既已察知老幫主的用意,又知少幫主爭強好勝,是以出川以來,這十年中,每遇上有人挑戰(zhàn),便都由這位少幫主先打頭陣,讓徐子岑獲得更多的鍛煉,若是少幫主敵不過對方,這才出手參戰(zhàn)。
張嘉亮是一名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下頜留一部卷曲胡子,個子不高,身材瘦小,兩邊太陽穴微見鼓凸,土生土長的西川人。他早年時得拜名師,學(xué)會一路擒拿十八打,一門鷹爪功,外家功夫陰狠毒辣,這次出川來江湖上闖蕩,已經(jīng)歷多次大戰(zhàn),實是一個硬子手,也是徐子岑手下第一打手,頗受徐子父子所器重。
張嘉亮既親眼見到黃宜踢傷了少幫主,又得少幫主親口吩咐,自知這一戰(zhàn)一定要讓對方見血,否則少幫主那口岔氣便難以平復(fù)。張嘉亮既已生殺意,連抱拳招呼這些禮數(shù)也都免了。微一拱手,道了一聲‘請’。
黃宜雙手亂搖。道:“張先生,我不想和你動手?!睆埣瘟帘亲永锖吡艘宦?。喝道:“你先人!好不省事!踢傷少幫主,與神龍幫的梁子便算結(jié)穩(wěn)了,這一架是決不可免的,豈是你一句不想動手便搪塞得過的?”
黃宜雖不明白‘你先人’這三個字是怎么來的,但從張嘉亮的表情上來看,也即明白這三個字必非好話,采取個原話奉還,兩不吃虧的法子,他怎么罵過來,就怎么還回去。道:“你先人。我給徐少幫主賠禮好了。徐少幫主,對不住了,我不想踢傷你的,真是萬分抱歉?!?p> 張嘉亮眉頭微微一豎。喝道:“你先人板板!你要是怕死不敢過招,認(rèn)輸投降也可以。只要你從我胯下鉆過,那比任何道歉的話都真實可信。來,鉆??!”
張嘉亮和張嘉寶是親兄弟,兩人在川中時,曾干過不少仗勢欺人、以武逞強的歹事。被仇家連手追殺,他二人敵不過,身受重傷。跑去神龍幫苦苦哀求,死祈活賴,徐中強見他說得可憐,動了惻隱之心。將他二人斥責(zé)一頓,勸勉其答應(yīng)今后務(wù)須改過自新,張嘉亮兄弟自是滿口應(yīng)承。還發(fā)下了毒誓,表明今后再不仗武欺人,若違誓言,天地不容。徐中強這才出面和解,花了五萬兩銀子擺平了事情。張嘉亮兄弟養(yǎng)好傷之后,為報答徐中強的恩親,表示愿意為神龍幫效力。
兩人加入神龍幫后,果然收斂了很多。這次出川來,乖戾之氣也極少發(fā)作。這時因見徐子岑被黃宜踢傷,不由得惡性發(fā)作,說出此等欺辱之言來。
在此眾目睽睽之下,黃宜聽他提出如此不近情理的要求,不由得惹動了無明之火。神色一變。照舊回道:“你先人板板,你怎么不從我胯下鉆過?”
張嘉亮喝道:“混賬!”‘賬’字剛出口,張嘉亮揉身直進(jìn),腳下如踏著風(fēng)火輪,飄然而出,雙手成鷹爪之狀,去抓黃宜的面門。
黃宜見對方招式兇狠,手抓上露出白骨森森之象,一雙手已練到如鋼筋鐵爪相似,不敢小視,也不敢硬接。斜側(cè)里一閃,覷見對方腰腹部位露出了空子,立即飛腳踢出。
張嘉亮一招擊出,待要換招,卻在換招的這點空隙之間,被黃宜逮著空檔,攻了一招。這一踢甚是巧妙,暗合攻敵之必救的原理,他驚異地叫了一聲。道:“格老子,武功不錯呀!”斜側(cè)里翻身讓開,雙足在木板上一蹬,借勢躍起,雙爪又即抓向黃宜的肩頭。他先時見黃宜不敢過招,以為這小子武功差勁,踢中徐少幫主那一腳多半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正巧不巧地踢到的。因此而生輕敵之意,待見到黃宜適才一腳踢出,暗合武學(xué)中的上乘至理,看似平常,實是大有文章。不由得收斂起輕敵之意,加倍嚴(yán)謹(jǐn)起來。這一招雙龍取水,勢夾勁風(fēng),招式甫一發(fā)出,便聽得風(fēng)聲颯然,仿佛四周的空氣都被拳風(fēng)裹住了一般,一股無形無色的凌厲之氣已卷向黃宜的面門。
黃宜道:“格老子!你的功夫也很不錯,這一招我就不知道該怎樣化解。”黃宜化解不開,只得向旁閃避。身子一滑,已溜到一棵桅桿之旁。張嘉亮的爪風(fēng)仍然撲面而至,刮得麻癢一陣,但已不怎么疼。
那桅桿將近有半抱粗細(xì),黃宜到了那桅桿之旁,突然間福至心靈,一股靈感竄到腦海里。心道:“他武功高強,我多半躲不了幾招,便要被他打傷。這棵桅桿不正是一塊現(xiàn)成的掩體嗎?他有長矛尖利,我有盾牌在手,妙極,妙極!”
中間隔了那棵桅桿,張嘉亮抓向黃宜的招式被擋住,發(fā)招之后,便須改換方向。本該是中路直進(jìn)的招式,見黃宜大半個身子歪向左側(cè),招發(fā)出一半,只得改向左側(cè)攻出。他的鷹爪功夫已有相當(dāng)造詣,雖然狠辣,姿勢卻不失雅致的風(fēng)采。但經(jīng)中途一換,不僅姿勢難看,就連威力也要打個折扣。十成功力,只發(fā)揮出不到八成來,其余兩成,卻要因為招式變換方位而無故消失。
黃宜借得桅桿一擋,迫使張嘉亮要從左側(cè)來攻,當(dāng)即向右邊一讓,斜刺抬腳踢向張嘉亮的腋窩。
張嘉亮向左一滑,圍著桅桿繞了半個圈子,已躍到黃宜的左側(cè),伸手去黃宜左肩。
黃宜腳下如裝有飛輪,疏忽一溜,滑了半個圈子,和張嘉亮又形成隔著桅桿相望的陣勢。
張嘉亮空有一身武功,被中間桅桿一擋,不僅大大折扣,更有許多巧妙招式無法發(fā)揮出來。他怒喝道:“格老子,你是比武,還是躲貓貓?”
黃宜道:“格老子,比武也說得過,躲貓貓也說得通?!?p> 張嘉亮趁他說話分神之際。猛地里急伸手抓出,蒼白的手爪眼看便要抓到黃宜的肩頭。黃宜叫道:“啊喲!格老子,我上了你龜兒子的當(dāng)?!被艁y聲中,只得退后相避。張嘉亮的手爪與他肩頭只差兩分之距,這一招當(dāng)真好險。張嘉亮從桅桿后繞出來,將桅桿擋在身后,與黃宜面對面,也是黃宜重施故計,再躲到桅桿后面,和自己躲貓貓,多了一個障礙,那便不易取勝。